胡炎
終于,他坐上了開往上海的列車。
五個小時前,他在QQ上寫道:“萍姐,我決定出發(fā)了。”
萍姐回答:“歡迎你,咱們上海見!”
此行,他是為圓一個夢,去見一位陌生的老朋友。
列車向前方行駛,他的思緒卻在向后回溯。
兩年前,他投資失利,半生心血被一家P2P網貸公司吞噬,血本無歸。他患了抑郁癥,從此閉門不出,與世隔絕。徘徊在自殺的邊緣,他唯一的宣泄方式,便是在網上歇斯底里地痛訴。就在這時,萍姐出現了。
“我們都是不幸的人。”萍姐說。
“不幸”二字,幾乎在一瞬間消除了他對一個陌生人的猜疑。
“我想知道您所謂的不幸是什么。”他看著萍姐的頭像。那個頭像是一個女性的卡通形象,看上去有幾分調皮。
“我們是同齡人,可是我已到癌癥晚期,生命隨時都會無情地離去。”萍姐有些黯然。
他沉默了。他想,萍姐的生活一定很幸福,所以她才會有生的留戀。可他呢?人到中年,一敗涂地,生命對他來說,還有一點意義嗎?
“錢沒了,還可以努力去賺;可生命失去,就再也回不來了。朋友,生命無價!”萍姐接著說。
他的心顫栗一下,也許道理是這樣的,可他的心已經死了;心死了,還有必要讓一個軀殼殘喘在人世間嗎?
萍姐頓了片刻,用乞求的口吻寫道:“我想求你件事,就算看在一個將死的女人分兒上,希望你能答應我。”
“請講。”
“用你的溫暖陪我最后一程,我不奢求更多,只要每天能說說話,我就不會帶著寂寞離開!”
他沉吟片刻,答應了。他本性是善良的。
從此,每天的“早上好”開啟了一天的對話,溫馨的“晚安”把他送入夢鄉(xiāng)。而無一例外的,萍姐的“早上好”后會有兩束紅玫瑰,“晚安”后則是兩個溫暖的擁抱。
萍姐是個很有情趣的人,話題散漫而隨意,國內外新聞、生活中的趣事、讀書的心得、明星的逸聞,甚至菜市場的討價還價,都侃侃而談,就像一個同胞姐姐對弟弟娓娓而談的家事。她還給他出腦筋急轉彎:“為什么女人穿高跟鞋后,就代表她快結婚了?”他絞盡腦汁想不出答案。“傻弟弟,因為穿高跟鞋走得慢,很容易被男人追上呀。”他笑了。
許久以來,他第一次笑了。
一晃,半年過去了,他的心情好了很多。這天,萍姐在商場買衣服,給他發(fā)過來幾張圖片,讓他幫著拿主意。他有點兒猶豫。萍姐鼓勵他:“我相信你的眼光。”他選了一件白底碎花的連衣裙,那是他喜歡的顏色。沒想到,萍姐竟很快傳過來一張她穿著連衣裙的自拍。一個雅致、清秀的女人,嘴角漾著兩個甜甜的笑靨,和他想象的毫無二致。“漂亮嗎?”萍姐問。他不假思索地發(fā)去一個“大拇指”。萍姐鄭重地告訴他:“弟弟,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的病情已大大減輕,這真是一個奇跡。謝謝你的陪伴,讓我重新看到了生命的希望!”
那一天,他忽然發(fā)現了活著的意義。是啊,活著真好。
第二年的春天,萍姐正式向他發(fā)出了邀請:“歡迎你來上海做客,你不是還沒看過外灘嗎?我和你一起圓夢。”接著萍姐又補充一句:“不過,我要的可是一個健康陽光的弟弟喲!”
今天,當他徹底走出了命運的陰影后,他終于踏上了美好的夢幻旅程。
到了大上海。他給萍姐打電話,不久,一個美麗的女孩兒出現了。他從女孩兒的臉上看到了萍姐的影子。
“真不巧,我媽媽有急事去了浙江,不過你放心,我可是個優(yōu)秀的導游。”女孩兒說。
他心里沉了一下,微微有些失望。怎么會這么巧呢?
女孩兒已經給他訂好了酒店。晚上,女孩兒帶他來到魂牽夢縈的外灘,東方明珠、十里洋場,讓他感到了深深的震撼。后來,他們登上了黃浦江的游輪。站在船舷邊,憑欄眺望,國際大都市的魅力盡收眼底。
“媽媽,女兒為您圓夢了。”女孩兒喃喃道。
就在這一刻,他看到了女孩兒臉上的淚珠。
“萍姐她……怎么了?”他的心給一種不好的預感撕扯著。
“哦,我媽媽她……挺好。”女孩兒佯裝平靜。
“不,我要你告訴我真相!”
女孩兒再也控制不住,哽咽著說:“媽媽她……三個月前就去世了。”
“什么?”他的心在滴血,幾乎說不出話,“那這段時間,是誰在和我聊天?”
“是我。”女孩兒深情地說,“那是媽媽的遺囑,也是她的夢……”
他無法抑制地痛哭起來,大顆大顆的淚水簌簌滾落,匯入了黃浦江奔騰的浪波。
責任編輯 付德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