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磚

李曉靜

歙縣舉子王德明進京趕考，行至滄州地界，感了風寒，錯過了考期，而身上的盤纏也花光了。他聽說城外宋家莊的宋員外正好在招收學館的先生，便忙著趕去應招。

王德明順利入招，就在學館里當起了先生。閑來無事，他就時常吟詩作畫，吟詠之聲被宋小姐聽到了，很是喜歡，就讓小丫環送來一方帕子.讓王德明在上面題詩。丫環拿回了帕子，宋小姐又題詩相和。兩個人詩詞傳情，都有些動情。

可兩個人詩書傳情的事被護院陳冬知道了，他怒沖沖地找到王德明，警告他不許再招惹小姐。誰知那王德明根本不理會陳冬。陳冬說不過他，就把王德明打得趴在地上動不了了。

宋員外聽說了，把陳冬叫過去一通訓斥。陳冬反問自己和小姐的事情該怎么辦。宋員外驀然一驚，這才想起他曾經許諾要將女兒許配給陳冬一事。

原來，陳冬學成出師后，就被宋員外請來當了護院。兩年前，龍淵鏢局過來高薪聘請他去當鏢師，宋員外看世道混亂，只怕他一走，自家就會遭殃，就極力地挽留他，除了給他漲錢，還默許等到女兒巧翠長大了，就嫁給他。陳冬這才留下來。現在陳冬忽然提起此事，他就不能不考慮了。

這時，管家火急火燎地跑過來，說道：“老爺，不好了，又丟了一塊磚頭！”

宋員外臉色一變，忙說道：“我去看看！”

說來也怪，最近這些日子，宋員外家門側墻上的青磚接連被盜。那青磚砌在墻上，上下左右都被擠壓著，而且磚縫里還灌了江米湯，已經連為一體了，要弄下一塊青磚來不知要費多少力氣。但那盜賊卻不知犯了什么瘋病，隔三岔五地就偷走一塊。而今算下來，已經偷走了十幾塊。

宋員外來到門外，卻見門邊又丟了一塊青磚。他略一思索，讓管家把王德明叫來。

轉眼的工夫，王德明就跑來了。宋員外對他和陳冬說，你們兩個想想主意吧，誰逮住了偷磚頭的人，我就給他重賞。

王德明還沒明白這重賞是什么意思，陳冬卻已心領神會。宋員外這個重賞，就是他的女兒巧翠。他捋胳膊挽袖子，準備大干一場。

王德明卻仍是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看著墻上的空隙，他奇怪地說：“這個人真是有病，竟然偷了一塊磚頭。”陳冬暗笑，這個呆瓜，他怎么會逮到偷磚頭的人呢，自己是贏定了。

陳冬帶著幾個手下，埋伏在距離大門不遠的地方，日夜看守著。

這天晚上，陳冬正在不遠處守著，忽然看到一個乞丐不急不慌地來到門樓里，靠著大門半躺下來。不過片刻的工夫，那乞丐看左右無人，就慢騰騰地站起身，從懷里掏出一個葫蘆，把里面的液體倒在墻上。

又過了半盞茶的工夫，那乞丐又從懷里掏出一把薄如蟬翼的鋼絲鋸刀，先插進了青磚縫里，然后就慢慢地鋸著。原來他就是偷磚賊。

陳冬撲過去就把他給按住了，板起臉來一看，是小王莊的劉二能。他二話不說，就把劉二能拉進去見宋員外。

宋員外一聽說陳冬逮到了偷磚的人，忙起身出來，一看是劉二能，不解地問他：“劉二能，你偷我們家的青磚干什么？”

劉二能斜楞了他一眼，不耐煩地說：“回家做炕沿兒。”

宋員外哭笑不得：“你家炕沿兒能用幾塊磚？買那幾塊磚能用幾錢銀子？實在買不起，跟我說一聲，我也會給你。何必費這么大勁兒從我家墻上往下摳啊？”

劉二能卻說：“我就看你家墻上的磚好，就想摳。”

宋員外從懷里掏出一塊碎銀子，扔給了他：“別再偷我家青磚了，去買幾塊做炕沿兒吧。”劉二能接過銀子，卻說：“這點兒銀子不夠。”

宋員外生氣了：“劉二能，你別給臉不要臉。你偷我家東西，還有理了咋的？”

劉二能卻說：“我偷你家東西是不對，你可以把我送交官府，看縣官大老爺怎么治我的罪，卻不能把我打傷了，這是私設公堂，私用刑罰，是比我偷東西還重的大罪。”

宋員外不覺氣極反樂，問他怎么私設公堂私用刑罰了，劉二能說他的胳膊被陳冬扭斷了，可不就是私設公堂私用刑罰了嗎？宋員外一看他的胳膊，卻是完好，不覺氣道：“無賴！我還非把你送到公堂不可了。”說罷，就搜回了那塊銀子，讓陳冬帶著幾名家丁，押著劉二能去縣城。

這時，王德明卻大聲喝道：“慢著！”

大家都不覺一驚。

他走到宋員外跟前，小聲說：“宋員外，借一步說話。”宋員外也正想問他是什么意思，就跟他來到另一間房子里。王德明小聲說：“事情并沒那么簡單，切不可上了對方的調虎離山之計。”

宋員外不覺一愣，忙著問他是什么意思。王德明說：“劉二能是信口雌黃，胡說八道呢。那青磚砌在墻上，五面黏合在墻里，劉二能固然能用極薄的鋼絲鋸刀鋸開上下左右四面，卻無法鋸到背后的一面，要拿出磚頭，還是要敲碎，碎磚頭是沒辦法做炕沿兒的。他既然不是做炕沿兒的，那就是在說謊了，不可信。那就引出了一個問題，他為什么要偷走墻上的青磚呢？”

宋員外也一直想不透這個問題，忙問他是怎么回事。

王德明說，那十幾塊青磚，正是鎖定大門的位置。青磚被偷走后，又砌上了新磚，但新磚與舊墻體很難黏合到一起，一摳就開。如果有幾個人摳掉了這十幾塊磚再猛然拉動大門，大門必然被拉出，也就洞開了。而那時，陳冬又正帶著幾名家丁去送劉二能到縣城。

宋員外驚出了一身冷汗，狠狠地罵道：“好陰損的主意！”他又不解地問道：“他們干嘛費這么大的勁？從墻上爬進來，不是更省事嗎？”

根據王德明的分析，宋員外家院墻高大，一般的梯子都夠不到，要想進來，必然要做高梯子，那就得買木料請木匠，動靜可就大了。捕快們一走訪，很容易就訪出來。倒不如這卸門簡單又隱秘。宋員外忙著問道：“你看該怎么辦呢？”

王德明小聲說：“他們用調虎離山計，你就引蛇出洞吧。”

宋員外也是個聰明人，這一聽就明白了。他馬上派了一名心腹家丁，進到縣城里，跟縣太爺報知此事。那縣太爺跟他也有交情，聽他說明了情由，也覺得事情重大，馬上按照他的建議，招呼來了捕快和衙役，都脫掉了官衣，換成普通人的打扮，分頭趕赴宋員外家。

天近一更時，捕快和衙役們都悄悄地趕到了。宋員外就踱過來，冷冰冰地對劉二能說：“你既然想送官，那我就送你去見官。哼，難不成官老爺也跟你一般無賴？”他命令陳冬帶著幾名家丁押著劉二能出了門。

三更時分，卻聽一聲悶響，宋員外家的大門被整個拉倒了，幾個蒙面人魚貫而入，撲進上房里來，低聲命令道：“別動！我們要錢不要命。別惹急了我們，那就不客氣啦！”說著撲到炕上就來綁人，只覺觸手極軟，卻是在被窩中又放了一床被子。

這時，房內火折一閃，點亮了蠟燭，只見宋員外正坐在桌邊笑吟吟地看著他們。幾個人不覺一愣。聽到門口有響動，再一轉臉，就見幾名捕快不知何時已站到了門口，正看著他們笑呢。幾個人頓時泄了氣，束手就擒。

那伙賊人原是附近莊上的，窺伺宋員外家的資財，卻又懼怕陳冬他們的武功，就想出了這么個調虎離山的主意。那劉二能也是他們一伙兒的，就負責竊磚探路。經過十幾天的準備，已經到了動手的時候。

這天晚上，幾個人相約動手。劉二能先出面，鋸掉了最后一塊青磚，又用激將法激著宋員外派陳冬帶著家丁送他去縣衙，半路上發出了動手的信號。剩下幾人依計而行，拽倒了大門，沖進宋員外住的上房。就想先鉗制住他，然后就可以隨心所欲地行竊了。誰知卻中了人家的埋伏，一個都不落地被擒住了。

逃過了一劫，宋員外猶自心驚。他拉過王德明，感嘆地說：“若不是你機敏多智，我宋家就要遭逢大難了。我言出即行，馬上送你一份大禮。”

王德明還沒明白這份大禮是什么，不住地推辭著。陳冬卻是心知肚明，也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娶到天仙般的巧翠了。但他卻不恨王德明。

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真是胡扯呀。要不是王德明看破了那幫賊人的奸計，讓那幫賊人成功了，他這個護院總把頭，就聲名掃地了，以后也別想在道兒上混了。倒是這個文弱的書生，幫他保全了名聲。

陳冬再看王德明，眼里頓時充滿了敬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