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迢遞 萬丈光芒—談國家博物館“秦漢文明”展

文/黃小嬌

西漢“皇后之璽”玉印 1968年陜西省咸陽市韓家灣公社郎家溝出土陜西歷史博物館藏

東漢“熹平石經”殘石 20世紀80年代河南省洛陽市太學遺址出土河南省博物院藏

“秦漢文明”展于2017年9月17日在國家博物館開幕，此展由文化部、國家文化局主辦，中國國家博物館、中國文物交流中心承辦，其作為國家博物館2017年下半年的主要展覽而備受關注。這個展覽從全國30多家文博機構精心挑選出170件（組）共300多件重要文物，單一級文物就占到整個展覽的45%，觀眾可以看到金縷玉衣、長信宮燈、秦始皇陵兵馬俑、“皇后之璽”玉印等著名文物。此次展覽打破過往以縱向時間為軸的策展思路，而是圍繞“開創”“變革”“奠基”“繁榮”“多元”“開放”“厚重”的時代特點展開，共分為“文治武功”“長樂未央”“事死如生”“多元文化”“絲路交通”五個主題單元，使觀眾可以自由穿梭于秦漢文明的歷史長河之中。

一、中央集權與區域特色并立

秦漢時期是中國歷史上從分裂的諸侯割據時代變為統一的中央集權國家的建立和鞏固時期。“六王畢，四海一”，秦王嬴政滅六國，建立了我國歷史上第一個中央集權制度的封建帝國，并且在政治、經濟、文化等領域進行一系列改革，比如推行郡縣制、統一文字和度量衡、修建馳道等，對國家的各項制度進行建立和完善。展覽以一組形式各異的兵馬俑拉開序幕，鎧甲武士俑、立射武士俑、跪射武士俑、將軍俑等高度再現了秦國軍隊的威嚴和氣勢，高度寫實的形象概括能力和細節刻畫水平標志著我國造型藝術達到了成熟階段，成為雕塑史上的一個高峰。秦詔陶量、青銅詔鐵權則是秦始皇統一全國度量衡，為經濟發展提供道路的直接物證。

漢承秦制，在政治制度上基本延續了秦朝開創的制度，同時又有所創新。漢朝以郡國并行制取代郡縣制，尤其到漢武帝時期，在政治、經濟、文化、思想等方面施行了系統的改革。例如，頒布“推恩令”鞏固中央集權；改革貨幣政策，鑄造五銖錢；實行鹽鐵官營，促進手工業和商業發展；“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確立儒家思想的絕對統一地位；抗擊匈奴，鑿空西域，促進中外文化交流，使封建國家達到空前繁盛，為后世發展奠定了基礎。展覽中可以看到，貨幣由秦代的“半兩”錢變為五銖錢，陪葬的大型兵馬俑變為體型縮小、形態更加生動多變的陶傭。隨著鐵器制作和使用的普及，青銅兵器逐漸被鐵制兵器所取代，并且鐵器的廣泛應用又促進了墓室建筑、宮殿建筑藝術的發展。

秦漢時期的考古發現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展覽中呈現的大型瓦當等建筑裝飾，具有鮮明楚文化特征的髹漆陶甕、漆奩、圓漆盤，帶有北方草原風格的金帶扣，具有南亞和東南亞特征的珠寶串飾等器物都無法脫離大一統的中央集權制度來解釋。強大的封建王朝實現了中原文化與少數民族、地區文化的融合，實現了物質生活的極大滿足，人們開始擺脫嚴苛的宗教禮法制度轉而投入到現實生活，關注現世的享樂。展覽呈現了如錯金青銅勾連云紋鈁、錯金銀嵌寶石青銅鳥柄汲酒器、彩繪云紋陶卮、漆卮等大量不同形制和材質的飲酒器，衣舞傭、撫瑟傭等各式陶俑，以及宮中行樂錢、青銅骰等游戲方式，這些文物使觀眾可以直觀的感受到大漢王朝的富強、物質的充裕、市場的發達以及文化的繁榮。

西漢 金縷玉衣 1968年河北省滿城漢墓（M2）出土 河北省文物研究所藏

二、儒家思想與民間信仰共存

漢代成立之初吸收秦滅亡的教訓，采取輕徭薄賦、修養生息的政策，以黃老之學代替法家學說。黃老之學由老莊哲學發展而來，乞求長生不老，崇尚升仙思想。此外，漢朝統治者多為楚國人士，遂大力提倡楚文化，使這一時期的藝術明顯帶有楚繪畫“琦瑋譎詭”的特色。1隨著政治經濟的進一步發展，到漢武帝時期，為維護統一的封建大帝國采納董仲舒的建議，確立了儒家思想的正統地位。儒家思想提倡孝悌觀念，并且“舉孝廉”成為謀取仕途的手段，因而大大促進了漢代厚葬之風的形成，“事死如事生”的觀念開始自上到下的流行開來，進而直接帶動了畫像石、畫像磚等墓室裝飾藝術的發展。

西漢 鎏金青銅雙人盤舞扣飾 1956年云南省晉寧區石寨山13號墓出土 云南省博物館藏

無論從熱衷于求仙還是利用繪畫進行政教宣傳的角度來看，漢代統治者都無疑推動了整個社會的厚葬風氣。上層統治階級用玉作為喪葬器具，“玉衣”就是漢代皇帝和高級貴族死后的殮服，全部用玉片制成，根據封建等級的不同分別用金線、銀線或銅絲進行編織。展出的“金縷玉衣”是中山靖王劉勝妻子竇綰的玉衣，由2160塊玉片組成，所用金絲就重約700克。僅次于玉衣等級的喪葬用玉是玉面罩，由額、頤、腮、頰、頜、頦、耳、鼻罩組合而成，覆蓋于死者面部，此展覽亦展出一件西漢的珍貴玉覆面。兩漢也是畫像石與畫像磚的盛行期，展出的兩件東漢時期四川地區的畫像磚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吨汽}畫像磚》表現的是井鹽的制作過程，不同工序以山體進行區隔并展現在一個平面，而《收獲弋射畫像磚》則分為上下兩層，上圖是弋射的場景，下圖是收獲稻子的場景。兩件作品線條流暢，畫面剛柔相濟，用高超的技法表現了四川地區的經濟狀況和生活風俗。

佛教傳入中國之前，在民間占主要地位的是本土道教，道教的長生不老和求仙觀念廣泛流傳，漢代出土的許多文物中包含的形象就是這一信仰的體現，比如，“搖錢樹”、貯貝器。兩者都是漢代喪葬文化發展到后期的一種新現象，具有典型的地域文化特征，又蘊含著十分復雜深邃的思想內容。2展出的“西王母”陶座青銅搖錢樹是東漢時期四川地區出土的搖錢樹代表之一。西王母在漢代人的觀念中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像“太一”一樣是主宰天地間的神仙，在《山海經》中就有關于西王母傳說的記載。幾經演變，到東漢時期，“西王母已經成為一個集多種功能于一身的女神，并且是漢代唯一的受到民間大眾廣為崇拜的偶像”。3錢樹由樹座和樹干組成，樹座類似山形，象征著仙界的昆侖山，樹木就是通往天界的天梯，錢樹即是古老神話中的生命之樹、宇宙之樹。而古滇國的貯貝器也具有類似錢樹的乞求財富的功能，“牛”在滇文化中正是財富的象征，多用于貯貝器上的裝飾。而博山爐特指仙山造型的熏爐，也是漢代民間神仙信仰的體現。

西漢 長信宮燈 1968年河北省滿城漢墓（M2）出土 河北博物院藏

三、實用性與裝飾性的完美統一

政治統治的穩定和生產力的提高勢必帶來人們觀念的改變，尤其是漢代“文景之治”以后，社會經濟得到極大恢復，到漢武帝時國力達到鼎盛。人民安居樂業，倉廩充實，這時人們關注的重點從宗教禮儀制度轉到現實生活層面，開始充分發揮聰明才智提高物質生活水平，出現了一大批集功能性、科學性與裝飾性于一體的生活器具和手工藝品，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河北滿城出土的長信宮燈。宮女跪姿執燈，通體鎏金，各部分分別鑄造后組合而成。燈罩可以開合，轉動燈盤側旁的手柄，可自由調節亮度和照射方向，燈罩與宮女的衣袖連為一體，煙炱就可以通過宮女的右臂進入體內，以保持室內清潔。這種利用煙管將煙氣倒入燈腹的燈型，在漢代稱為“燈”，燈上除了裝有導煙管，燈的體腔都是中空，用以貯清水。長信宮燈、雁魚燈、鵝魚燈等都屬于燈。4展覽中，我們可以近距離觀察長信宮燈，它設計合理、結構科學，達到了實用性與裝飾性的完美統一。

東漢 紅陶灶 1954年廣西壯族自治區貴縣新村22號墓出土廣西壯族自治區博物館藏

西漢 漆壺 湖北省荊州市鳳凰山168號墓出土 荊州市博物館藏

西漢 鎏金青銅熏爐 1979年山東省淄博市臨淄區大武鄉齊王墓5號隨葬坑出土 齊國故城遺址博物館

西漢 紙地圖 甘肅省天水市放馬灘5號漢墓出土甘肅簡牘博物館藏

漢晉 綴絹暈裥緙花毛織袋 1995年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民豐縣尼雅遺址1號墓地5號墓出土 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藏

西漢 鎏金青銅羊形燈 1982年陜西省鳳翔縣出土 西安博物院藏

“秦漢文明”展中除長信宮燈外，還有很多文物體現出古人的智慧和創造力。展出的錯金銀嵌寶石青銅鳥柄汲酒器，就是利用虹吸原理，借助于器內水壓和器外氣壓的共同作用調節酒量。從裝飾性看，它做工精美，從科學性看，它又符合人體工程學，體現了西漢工匠工藝水平的高超。而青銅漏壺和日晷都是古代常用的計時器，用于觀測時間、記錄日期，二者均顯示了中國當時在天文計時等領域的重大科技貢獻。此外，秦漢時期，中國在醫學、造紙、紡織等領域同樣處于世界領先地位，從“醫工”青銅盆、甘肅簡牘博物館藏的紙地圖、新疆出土的“王侯合昏千秋萬歲宜子孫”錦枕和綴絹暈裥緙花毛織袋中可以體現出來，充分表明中國在實用科技領域內的創新能力和開拓精神，觀眾可以感受到統一多民族王朝的強盛。

秦 秦始皇陵兵馬俑 秦始皇帝陵博物院藏

四、結語

“秦漢文明”展通過清晰的策展思路用精心甄選的文物，形象地闡述了秦漢時期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特征，秦朝的理性精神和楚漢的浪漫主義交織出現，多樣化的實物顯示出高超的技術工藝和科技水平。在政治制度方面，漢朝主要承繼秦朝的制度，而在意識形態領域卻較多的保存了楚地的鄉土本色，南北文化的相輔相成與相互融合成為兩漢時期的根本特征。而在審美領域，秦朝凸顯了一種有機整體的美，是古典理性審美觀的體現。漢朝藝術雖然缺乏對精致細節的刻畫，追求的卻是力量和氣勢，從而構成一種“古拙”的外貌。同時，絲綢之路的開通又加強了中原與異域文化的溝通和交流，充分展示出中華文明的多樣性和包容性，此次展覽即從整體上展示出秦漢文明的輝煌與燦爛。

注釋：

1薛永年主編，邵彥編著《中國繪畫的歷史與審美鑒賞》，34頁，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0年。

2賀西林《東漢錢樹的圖像及意義—兼論秦漢神仙思想的發展、流變》，20頁，《故宮博物院院刊》，1998年，第3期。3同上，26頁。

4徐騰飛《科學與審美的統一—長信宮燈研究》，《藝術探索》，50頁，2005年4月，第2期。

（本文作者為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