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飯

來衛東

雪越下越大，像是有人把大把的鵝毛從天上一股腦兒倒下來，被風吹得沸沸揚揚，四處飄灑，放眼看去，原野上白茫茫霧蒙蒙一片。霞在窗前睜大了眼睛，希望目光穿透重重雪霧，能夠看到丈夫親切熟悉的身影。可她的眼里除了一片動感炫目的白，哪有半個人的影子？

霞是個采油工，丈夫彬也是個采油工，他倆結婚一年，這個夫妻站就是他們的工作崗位，夫妻兩個共同管理著站上的八口油井，有幾口距離很近，就在小站的周圍，有幾口很遠，徒步走要一個小時才到。

今天是大年三十，彬騎自行車出去巡井了，霞在站上準備晚飯，她簡單炒了幾個菜，還開了瓶飲料（根據企業的安全禁令，在崗上是不能喝酒的），就等彬回來下餃子了。傍晚原野上突然襲來一場暴風雪，北風把雪花卷成一團，像一條白色的巨龍在荒原上狂舞。下午，隊上的值班干部送來了幾袋速凍餃子，有三鮮餡的、西葫蘆餡的，也有羊肉餡的，說是給他們準備的年夜飯。

都快晚上八點鐘了，彬還沒有回來，霞站在窗前眼睛都看酸了，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以前彬總是能在天黑之前回來的呀，雖然今天的暴風雪太大了，可算算時間也該回來了，會不會出現什么意外呢？不會的，不會的，霞使勁往地上吐了幾口唾沫，丈夫怎么會出意外呢？他是多么健壯的小伙子啊，更何況他身邊還有一個勇敢的小黑呢。

小黑是他們在站上養的一條小笨狗，渾身的毛像黑油油的緞子，只有眼睛和爪子處有些白毛。小黑雖然不是什么名貴的狗，卻是夫妻倆唯一的朋友，陪著他們巡井、散步，給他們平淡的生活帶來很多歡聲笑語。

彬這次巡井還真是遇上了麻煩。午后他騎上自行車，帶著管鉗等工具，吹一聲口哨，帶著小黑上路了。彬不用回頭，也知道妻子霞正目送著自己，他的心頭掠過一絲甜蜜。都結婚一年了，這傻丫頭還對自己戀戀不舍的，就像身邊這些整天不知疲倦運轉的磕頭機，執著堅韌。

冬天的原野到處是干枯的蘆葦和結了冰的水洼，風雖不大，可是干冷干冷的，地面凍得像石頭。彬頭戴狗皮帽子，穿著棉工衣、棉工鞋，把自己武裝得像個北極熊。小黑似乎不怕冷。每次出去巡井都是它最高興的時候，它可以在原野上任意地奔跑、撒歡兒。

幾口偏遠井運行都很正常，磕頭機不知疲倦地運轉著，機械地重復著同樣的動作，把地下的黑色油流抽進地面的管線，再通過他們的小站輸送給遠方的輸油大站，讓這些黑色的“血液”流向祖國各地，為祖國經濟的騰飛奉獻它們的光和熱。還有最遠的一口井，只要一切正常，跑完這口井就可以回去了，在溫馨的小站里和心愛的妻子共進年夜飯，然后鉆進滾燙的被窩，度過一個纏綿浪漫的良宵。這時候，暴風雪忽然來了，狂風卷起大片的雪花漫天飛舞，阻擋了他的視線，自行車是無法騎了，彬只好推著車艱難地步行。小黑似乎也有些害怕，緊緊跟在他的身后。

有情況！離最后這口井還有幾十米遠的時候，彬隱隱聽到了馬達的轟鳴聲。這時，小黑也聞聲大叫了起來。彬把自行車扔在一邊，拿起手中的管鉗，快速向前沖去。離近了，彬看清了，井旁停著一臺小型拖拉機，兩個人在井口鬼鬼祟祟地忙著什么。

受利益驅動，當地的不法分子盯上了油田的油井，經常結伙去偷油，賣給附近的私人煉油廠，牟取暴利。在他們眼里，靠山吃山、靠油吃油是天經地義的事，根本不把國法放在眼里。油田為了減少損失，就讓工人增加巡井的力度，但這些偷油賊仍不死心，和油田的人玩起了“老鼠躲貓”的游戲。今晚是除夕夜，這兩個偷油賊想油田的工人們一定都在隊上過節，井上沒人來，正好鉆個空子。

住手！彬揮舞管鉗沖了上去，小黑也汪汪叫著在旁助威。兩個偷油賊透過拖拉機大燈射出的燈光看清了彬是一個人，當然不甘心到手的鴨子飛了，揮舞著鐵锨和鐵棍迎了上來，在黑冷的雪夜中，正義和邪惡展開了一場搏斗……

等到霞把彬攙扶到站上，已經是大年初一的早晨了。彬被偷油賊打傷了腿，偷油賊跑了，搶走了他的手機和錢包，但原油一點沒丟，偷油賊的拖拉機被彬用管鉗打壞了部件，發動不著了。

一進溫暖如春的小站，霞感覺凍得冰涼僵硬的身體又復活了，她攙扶著丈夫走了一夜的路，累得不輕，真想躺下好好休息一下呀，可她告誡自己現在堅決不能躺下，再累也要挺住。霞簡單地給彬包扎了一下傷口，看看沒什么大礙，一顆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知道嗎老公？是小黑給我報的信，它跑回來使勁拽我的褲腳。霞的目光有些濕潤。

老婆，你不該去找我，應該先打電話通知隊上。這么大的風雪，你一個女人，黑燈瞎火地在荒原上走，多危險啊！

一想到你有危險，我就什么也顧不上了，跟著小黑深一腳淺一腳地，只想立刻趕到你的身邊。霞幽幽地說：下次一定注意。

老天爺開眼，幸好沒事兒。彬慶幸地拍拍額頭。過了一會兒，他懶懶地說：老婆，我餓了，想吃餃子。

這好辦，你等著，我馬上給你煮。隊上送的速凍餃子都被埋在大雪里了，我去扒拉出來，也許吃起來別有一番風味呢。

不一會兒，一碗熱氣騰騰的餃子被端了上來，霞的神情有些疲憊，她強打精神把一個個餃子喂進彬的嘴里。

饑餓的小黑蹲在旁邊饞涎欲滴，心想你們倆也應該給我吃點兒，我回來叫人也是有功的呀！過了許久，看沒人理它，小黑生氣地汪汪大叫起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