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芳芳

“勝水荷香,萬古流芳”的勝芳鎮(zhèn)始建于春秋末期,最初稱堤頭村、武平亭、渭城,宋代定名為勝芳。有“水則帆檣林立,陸則車馬喧闐”之贊。清代被列為直隸六大重鎮(zhèn)之一。解放后一度成立勝芳市、縣級獨立鎮(zhèn),曾隸屬天津市、文安縣等,后改屬霸州市。
昔日的勝芳是一幅幅北方水鄉(xiāng)的圖景。夕陽映紅波光粼粼的河面,蘆葦蕩猶如氣勢浩大的八卦迷魂陣,一條小漁船泊在水中央,甲板上排列著形態(tài)各異的漁具,漁人忙著擺迷糊陣,收魚蟹,下簍子。魚蝦歡跳,鷗鷺齊飛。蛙鳴呱呱,雁鴨嘎嘎,合著牧鴨少年的口哨聲此起彼伏。河面倒映著晚霞、漁船、蒲葦,還有岸邊隨風搖曳的柳絲。堤岸邊、胡同里、庭院中,婦女們正歡笑著織出一張張精美的葦席,編出一個個秀巧的魚簍。
勝芳洼淀是白洋淀的姊妹淀,也稱東淀。叢林般的蘆葦蕩最多時約1300畝,是勝芳人賴以生存的經(jīng)濟作物,有“鐵桿作物,寸土寸金”的說法。蘆葦色澤潔白、質地柔韌、節(jié)長,是上好的葦編材料。宋代以來,男漁女織,這成為祖輩傳下來的生活模式,也是水鄉(xiāng)人與生俱來的生存本領。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人與洼淀形影不離。女人睜眼就是葦子,男人出門就是船和魚蟹。
勝芳的女孩七八歲就能幫母親織席,談婚論嫁時,一領精致的席子,勝過媒人的萬千美言,席子就是水鄉(xiāng)女子最靚麗的名片。嫁到婆家,窗上的大紅喜字尚未褪色,女子就已起早落晚地織席編簍,首張席子已奠定她在婆家的地位,贏得婆婆滿意的笑容。
勝芳的男孩自小長在水里,上岸是駿馬,入水是魚龍。從五六歲就跟著父輩撐船打漁。哪里水深,哪里放什么蝦簍漁具,都在心里裝著。蘆葦蕩浩淼無邊,他們駕著小船自在穿梭,有文昌閣頂上的寶珠導航,總能順利到家。勝芳漢子聰慧能干,一支竹篙撐起了幸福的小家。
水是水鄉(xiāng)人的天,葦是水鄉(xiāng)人的地。男人是陸地上會勞作的魚,女人是岸上能行走的葦。
洼淀封凍后就到了收割葦子的時節(jié),備好收割工具:撮、小鐮、大釤鐮、鐵叉、草鉤、麻繩等。撮用來收割冰上的蘆葦,大釤鐮很是霸氣,兩三米的長把,半米長的彎月鐮頭,揮舞起來,蘆葦刷刷地成排倒下,很有氣勢。如今葦?shù)貎H剩三四百畝旱田,撮和大釤鐮沒有了用武之地,能熟練使用這兩種工具的老人不多了。雖然有收割機,但靈巧的小鐮卻成了當家“小花旦”。
舊時打葦人鞋上要套牛皮綁(防葦茬扎),還要戴上腳齒,以便冰上蹬行。打葦場面非常壯觀,一望無邊的葦田里人頭攢動,大鐮刷刷,小鐮颼颼,打葦?shù)倪汉嚷暋⑼狭枧赖奶栕勇暋⒏杪曅β暣似鸨朔9爬系膭趧訄雒嬉央S著歲月之河遠去,只有葦子歲歲枯榮。
男人們把蘆葦打回家,后面的活兒就由女人們大展身手。
自古以來,利用蘆葦編織生產(chǎn)工具和生活用品,勝芳人最為擅長。他們獨創(chuàng)的葦編工具小巧玲瓏、結實耐用。主要有刨葦子的拉刀、串子、撬席緊葦收邊的撬席鐮子。僅剖葦?shù)拇泳陀泻脦追N,長約三寸,圓柱狀,剛好握在掌心。外觀很普通,它的玄妙在柱芯——嵌有鋒利的鐵芯通到柱身,有三眼、四眼、五眼等,葦稈從總眼插入,被鐵芯均勻地剖成幾縷細葦眉子,從側眼分割出來。不同眼的串子,出來的葦眉粗細不同,用于編織不同的器具。
葦編前要有繁瑣又細致的準備,篩葦、解葦、蘸葦,把蘆葦蘸濕悶透,增強其柔韌性。還要軋葦、捋葦、投葦(選葦)、搟葦。每道工序缺一不可。如今在老城的街頭巷尾,時常能看到閑置的用于壓葦?shù)穆淀兀S著洼淀的萎縮和生產(chǎn)方式的轉變,英雄沒有了用武之地,整天戳在墻角昏睡,在夢里重現(xiàn)水鄉(xiāng)織席編簍的繁忙景象。
織席需要全家總動員,辛苦又充滿趣味。小院子里滿是蘆葦,成捆的葦子,有的靠墻戳著,有的在地上躺著,還有的散放著。老人選葦,干凈利落;丈夫串葦手疾眼快,像閃電,又像高速運轉的機器;妻子編席手如穿梭,葦眉子在懷里有節(jié)奏地搖曳著。女人坐在席上,就像坐在云朵上,刷刷刷,一會兒的功夫就是白花花的一大片云朵,飄在夜幕里,猶如水面的白蓮花。
編席要按照“挑二壓三平抬四”的口訣編織。大孩子給大人遞葦,織好的席子捆成卷倒在地上,小頑童一會兒蹲在攤開的葦子里尋找貝殼;一會兒在席筒里咿呀喊叫著爬出爬進;一會兒又跑到葦捆間鉆來鉆去。大人眼里的生活,卻是孩子們的游戲,玩得不亦樂乎。一家人苦累之中,其樂融融,每天忙到午夜才能歇息。
織席編簍本是經(jīng)濟的來源,卻充滿詩情畫意。水鄉(xiāng)能工巧匠眾多,花紋織得像花布般美觀,有十字紋、方塊紋、三角紋、人字紋、回字紋等多種紋樣。花紋精細,薄厚均勻,針腳細密,四角平整,接頭收邊不落痕跡。用葦席裝飾的屋子素凈古雅,仿佛置身于大自然里,令人安然沉靜。
編簍的技術更是一絕,葦編漁具集奇、巧、趣為一身,功能多樣,既可單獨使用,也能組合配套。有像將軍肚的蝦簍子,元寶形的跳籃,像圣誕帽的撬,古怪的垮茬,酷似大燈籠的螃蟹斛,用葦箔對卷加底的迷糊陣,花瓶般的魚簍等,形式多種多樣,美不勝收。籮筐狀的魚包更是精巧,雙層編織,里外找不到接頭,既美觀又結竇耐用,每擔能挑一百多斤魚。
簍和斛的腰臍或首尾處,還配了具有活塞功能的須。那須拳頭大小,形如刺猬,毛刺朝里,蝦蟹能進不能出。摸透并利用魚蟹貪玩好奇的特點,再加上獨具匠心的設計與編織,說它是玩具,是工藝品,也蠻恰當呢。一件件藝術品就此產(chǎn)生,樸素的心態(tài)創(chuàng)造了樸實的美。
捕魚織簍是一種慢生活,日復一日,卻磨練出水鄉(xiāng)人吃苦耐勞的品格,洼淀養(yǎng)活了這方生靈,人的智慧也升華了它的靈魂。
“葦岸蒲汀遠接連,鷺鶿飛繞捕魚船……穿葦如梭傍水濱,撈蝦擉鱔不愁貧。”這是明萬歷42年,曾任文安知縣的戴九玄贊美水鄉(xiāng)勝芳的詩歌中的幾句。勝芳因水而興,因商而盛。“男摸魚,女織席,挑著擔子做生意”,是勝芳遠去的生活記憶,但在河沿附近的老街巷里,還能見到織席編簍的白發(fā)阿婆。她們的臉上雖然溝壑縱橫,卻透著祥和淡定而又溫暖的笑意。布滿老繭和疤痕的雙手,依然靈巧而年輕。她們用情感的緯線,智慧的經(jīng)線,編織了一首首無韻的詩篇。
編輯:安春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