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原單位宿舍燒衣服寫侮辱言辭的定性

張珩

一、基本案情

犯罪嫌疑人李某某與被害人王某某均為A公司職員，并住在公司為職工安排的同一間宿舍中。2017年6月5日，李某某與王某某因工作矛盾發生爭吵，李某某從A公司離職。2017年6月28日20時許，李某某糾集朋友呂某某，一起來到其原來居住的宿舍欲找王某某講理，但因宿舍無人，李某某和呂某某遂在該宿舍中用打火機點燃了王某某的五件衣物，燃燒完畢即用水澆滅，并用口紅在墻上書寫辱罵王某某的臟話，發泄不滿情緒，后離開現場。同日23時許，王某某與其他4名同事回到宿舍內，發現燒過的衣物和字跡后打電話通知A公司經理，經理報警。

二、分歧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本案中李某某和呂某某的行為系故意毀壞財物，如果被毀壞的衣物和口紅的價值達到定罪標準，則應當認定為故意毀壞財物罪。不論李某某和呂某某的主觀愿望如何，二人的實際行為是將衣物燒毀和用口紅在墻上寫字，結果是破壞了衣物和口紅原本的使用價值，故以此認定。

第二種意見認為本案中李某某和呂某某的行為系尋釁滋事，罪狀為任意損毀、占用公私財物，如果被毀壞的衣物和口紅的價值達到定罪標準，則應當認定為尋釁滋事罪。案件發生的時間與李某某和王某某發生矛盾的時間相距較遠，李某某和呂某某的行為系臨時起意，行為對象的選擇有隨意性特征。

第三種意見認為本案構成非法侵入住宅罪。理由是，李某某離職之后，就不再具有在A公司宿舍住宿的資格，其未經公司和宿舍居住人的同意進入宿舍，是非法侵入行為。如果其在宿舍中的行為構成其他犯罪，則可以吸收本罪，否則可以認定為本罪。

第四種意見認為本案構成放火罪。被點燃的衣物已幾乎全部燒成灰燼，可見李某某和呂某某點燃衣物時已經構成獨立燃燒，將火澆滅的行為可以認定為犯罪中止，不影響本罪的成立。

第五種意見認為本案構成侮辱罪。理由是李某某和呂某某在墻上寫了辱罵王某某的臟話，王某某以外的其他四名宿舍成員都看到了，達到了傳播至多人的標準。

三、評析意見

本案的爭議焦點在于：如何全面地看待李某某和呂某某行為的主觀方面和客觀方面，在認定二人的行為性質時做到主客觀相一致。

從主觀方面看，李某某將其與王某某發生矛盾的事情告訴呂某某，二人因對王某某心懷不滿來到案件發生的宿舍，最初目的是找人“講理”，之后見宿舍無人，無法發泄情緒，故臨時起意，點燃王某某的衣物和用口紅在墻上書寫臟話辱罵王某某，這樣進行報復之后心情平復，離開現場。可見李某某、呂某某行為的主觀意識是報復王某某此前與李某某爭吵的行為，讓李某某因與王某某發生矛盾時“吃虧”、“被欺負”造成的委屈獲得疏解，而不是單純損毀王某某的衣物和口紅，也不是僅僅是進入宿舍或侮辱王某某的人格，更不是要放火燒毀宿舍的全部或部分財物。

從客觀方面看，李某某搬離原公司宿舍后，糾集呂某某回到原宿舍，因為知道宿舍鑰匙的存放位置而自行開門，拿出王某某的五件衣物，用火點燃，完全燒毀后用水澆滅，用口紅在宿舍內墻上書寫辱罵王某某的文字，離開現場。可見李某某、呂某某的客觀行為指向明確，僅針對王某某，要給其造成財產上的損失和精神上的痛苦。但李、呂行為的客觀影響不僅涉及王某某，還涉及在此居住的其他四人，甚至A公司，因為李某某和呂某某的行為污染了宿舍的居住環境，使所有在此居住的人缺乏安全感，損害了A公司給員工提供的福利待遇。這些影響雖然不是李某某和呂某某主觀上追求的，卻是她們的行為所產生的必然后果，可以推定二人對這一后果持放任的心態，故也應當作為客觀行為產生的社會危險性進行評價。

基于以上分析，筆者贊同第二種意見，認為只要被損毀的衣物和口紅的價值達到定罪標準，則本案符合尋釁滋事罪的構成要件。理由如下：

第一，本案燒毀衣物和用口紅在墻上寫字的行為性質是尋釁滋事，而非故意毀壞財物。首先，前者侵害的客體僅為公私財物的所有權，后者侵害的客體為受法律保護的社會生活的正常秩序，包括公共場所和非公共場所的秩序。李某某雖在主觀上僅對王某某心懷怨恨，但其與呂某某在原宿舍的實際行為對在此居住的所有人均有影響，故更加符合尋釁滋事的特征。其次，在主觀方面尋釁滋事以損毀財物達到逞強爭霸等目的，而故意毀壞財物以某一財物的針對性毀損為目的，往往有明確的與該財物有關的原因，目的是讓財務的所有人失去該物品的使用價值。李某某在與王某某發生矛盾長達23天后，糾集呂某某回到原宿舍，其燒毀衣物和用口紅寫臟話均為臨時起意。衣物、口紅均與李某某和王某某原有的矛盾無關。另外，在同一地區，尋釁滋事罪的數額標準往往低于故意毀壞財物罪，李某某與呂某某的行為比起單純的故意毀壞財物的行為，在客觀后果和主觀惡性上都更加嚴重，應當以尋釁滋事定性，采用更低的數額標準衡量是否入罪。

第二，本案不構成非法侵入住宅罪。因為本罪要求犯罪嫌疑人進入的房屋必須為他人住宅。本案中的宿舍由房主出租給A公司，里面住的是A公司的職員，具有一定的流動性，犯罪嫌疑人李某某亦曾在內居住，且該房屋只有一把鑰匙，放在門口電表箱內，這一情況被先后住在該房間內的多人所知，故本案案發地點的宿舍不符合私人住宅的定義，這種程度的私密性不應受到刑法的單獨保護，非法進入的行為應為后來其他行為吸收，不應單獨成罪。

第三，本案不構成放火罪。有三個原因。一是從主觀目的看，兩名犯罪嫌疑人均無放火故意，只是想損毀特定衣物，且達到目的之后將火完全澆滅；二是從客觀行為看，宿舍中除該五件衣物以外無其他物品著火，犯罪嫌疑人也沒有為使火勢擴大而潑灑助燃劑；三是從行為結果看，從兩名犯罪嫌疑人離開現場至被害人王某某等五人回到宿舍，有兩小時左右時間，如果真的出現火情，屋內報警器會報警，實際上報警器并未報警，故不構成本罪。可見，王某某和呂某某對宿舍內其他物品被燒毀持否定態度并已用實際行動阻止。

第四，本案不構成侮辱罪。侮辱罪的構成要件是公然侮辱他人，情節嚴重，形式為暴力侮辱、言語侮辱或文字侮辱。兩名犯罪嫌疑人的行為不符合“公然”的定義。本案發生地在室內，不是公共場所，侮辱文字的知曉范圍只限于包括被害人在內的五人，沒有進一步傳播，且其他四人原本就認識被害人，也知道李某某和王某某之間的矛盾，故不涉及社會公眾，達不到情節嚴重的程度。同時，本罪應屬告訴才處理的案件，故不宜以本罪提起公訴。

綜上所述，本案中李某某和呂某某的行為性質符合《刑法》第293條第1款第3項的規定，系任意損毀、占用公私財物，達到情節嚴重則構成尋釁滋事罪。本案中由于被害人未能提供被毀衣物和口紅的價值證明，因此本案作絕對不起訴處理。可見，犯罪嫌疑人在同一案件中的行為涉及多個罪名時，要全面分析案件發生的整個過程中犯罪嫌疑人的主觀目的、具體誘因、客觀行為、造成后果以及犯罪客體、對象的具體特征，結合涉及的所有罪名的構成要件中對各項主客觀因素的具體要求，先確定行為的性質，再考慮是否構成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