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去“生活痕跡”

□ 陳舜臣

在一次聚會中，一位從美國來的中國畫家說，在日本，每次坐在火車上看窗外農村的景色，總覺得少了點什么。后來才想出來……你猜是什么?是煙囪。在日本農村，仔細一看，煙囪有是有，只是都悄悄地藏在房屋的墻壁角落里，好像覺得不好意思似的……這是為什么呢?

日本人似乎認為生活不應該暴露在外。取暖做飯，是生活中最基礎的事情，日本人卻想把它藏起來。取暖和做飯用的煙囪，也盡量不引人注意，將它悄悄安在角落里。

在歐洲田園風光里，經常能看到赫然挺立的紅磚大煙囪，有種一家之主的氣勢，或者成為這家的標志。這一切似乎在大聲宣告，這里有人生活。他們不認為這是一件不好意思、應該隱藏的事。

但是日本人的審美意識，是抹去“生活痕跡”。日本人想把美編織進生活里。因此，對暴露在外的東西——也許這么說很不敬——有一種“動物性”的印象。

茶道、插花、小笠原流的禮儀，都是生活的藝術化。因為有了符合審美意識的規則，生活才變得恰到好處，美化之前的原生態生活痕跡，最好隱藏起來。

日本人獨特的榻榻米生活，很符合他們的審美意識——把被褥疊起來放進壁櫥，就沒有睡過覺的痕跡。中國和西歐，原則上就寢之處是固定不動的。大家起床以后，床還在房間里，睡過的生活氣息并未消失。椅子也如此，人坐在椅子上，暴露“動物性”動作的氣息，且經由椅子傳達出來。而在榻榻米房間里，只要把被褥收起來，就能抹去活動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