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學軍
(中共三明市委黨校,福建 三明 365000)
坐落在福建省長樂市的琴江村,是我國唯一保留比較完整的清代八旗水師旗營,是我國唯一一個參加過近代東南海疆所有重大海戰的村莊,是世界上現存的唯一一個兵民合一的古代營盤,也是福建省唯一的滿族聚居村,其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蘊。
明萬歷二十九年(1601),努爾哈赤統一女真各部,建立黃、白、紅、藍四旗,稱為正黃、正白、正紅、正藍,旗皆純色。萬歷四十三年(1615年),為促進社會發展和體制需求,努爾哈赤在原有的四旗之外,增編鑲黃、鑲白、鑲紅、鑲藍四旗,建立滿族八旗制度。旗是八旗制度中的最高組織形式,也是最大的軍事編制,而旗人,則是八旗中的人對自己的簡稱。
琴江,滿族旗人村,作為第五批中國歷史文化名村,它位于福建省長樂市區西門外4公里處閩江東岸,因村前有條江形似一把古琴而得名,長樂人多稱琴江為“滿城”“旗下”或“旗下里”。它的地理位置和歷史遺風,無論是從閩江海防整體的軍事意義,還是從琴江滿族村在海西文化建設中的歷史地位來看,在福建民族村落的建設和研究中都起到積極作用。
琴江旗人村被稱為八陣圖,八陣圖是諸葛亮御敵的亂石陣,而琴江亂石陣般的營盤,用兩百年的瑟瑟江風訴說著血火戰功。清雍正七年(1729年)10月,征南將軍賴塔奉旨抽調513名官兵攜眷3 000余眾進駐此地,圍地筑城,扼守閩江咽喉,密鑰福州門戶,建立三江口旗營,成為當時全國沿海四大水師旗營之一,這比馬尾的福建水師早151年。此旗營直接聽命于中央,不受地方節制,并有權監視地方,從而維護滿族對福建的統治。
三江口水師旗營由福州將軍直管,設協領(正三品)1員,日常事務由協領負責,下轄左、右翼佐領(正四品)各1員,左佐也名頭佐領,右佐亦名二佐領,左、右防御(從四品)各1員,左、右翼驍騎校(正五品)各3員,以上11員各有衙門一座,另有水兵、匠役共計600余人。武器裝備配有大刀、腰刀、藤牌、弓箭等,還有240桿鳥槍及10余尊大炮。道光二十四年(1844),經福州將軍宗室敬奏準,增配抬槍(兩個人抬著射擊)40桿,配備大趕繒船2艘、2號趕繒船2艘、官座船2艘、大八槳船6艘、小八槳船4艘。
旗營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每年的“水務”訓練達八個月,余下的四個月,除了檢修器械、船只和清洗火炮,還要訓練各種作戰技藝,訓練分水操、陸操、船操和巡洋。水操包括水圍、泅水、過劍河(由南岸到劍嶼)斗快、爬桅桿等,在鯉魚山(西門山)麓武圣廟(太保爺廟)至媽祖廟一段水面進行。旗營陸操的方向和水操方向相反,從公衙門出來后,經協府口出東門向南,到教場。陸操包括體能訓練、射箭、耍腰刀,藤牌兵對抗、放連環槍、操炮、裝填火藥、吹螺號等。船操必須按操圖演練,演練的是船與船水面對抗、布陣。旗營每年定期出洋操演,每次定期一月,操演范圍從閩江口至浙江定海各處洋面。
三江口水師旗營立營后,中國近代史有關海疆的重大軍事行動幾乎都有所涉及,且屢立戰功,表現不俗。乾隆五十一年(1786),經過三年的跨海征戰,水師旗營平定了臺灣林爽文之亂;嘉慶年間轉戰海上七年,水師旗營與李長庚等一起殲滅騷擾東南沿海的蔡牽海盜集團;在鴉片戰爭中,嚴守閩江口,使福建免遭戰爭涂炭;甲申中法馬江海戰,英勇抗擊侵略者,水師旗營全體官兵以八艘木殼船與法軍鐵甲艦浴血奮戰四晝夜,全營513名官兵犧牲129人,水師旗營官兵堅守海疆,奮勇殺敵,頑強抗擊侵略者的愛國主義精神,譜寫了一曲曲撼天動地的英雄史詩。
單從臺北故宮博物院收藏的琴江滿族村的珍貴歷史檔案就有113份,有乾隆、嘉慶、道光皇帝對琴江水師訓練、救災、官員革職、火災后的處理、撫恤等上諭與朱批;有閩浙總督、福建巡撫、兩廣總督、福州將軍對琴江防務事務的奏折;有工部、吏部、內務府和大清各衙門等對皇帝指示的落實,以及對琴江水師的具體指示與人事任免等內容,這些珍貴翔實的資料都說明清廷對這只駐防東南沿海水師的重視和關愛。
琴江有很多勸子讀書的民謠,因為重教,這塊彈丸之地英才輩出。僅清嘉慶七年(1802)準許旗人就地參加科舉考試到光緒廢除科舉的一百余年間,這里就出了2名進士,105名舉人,289名秀才;而如今,這個村又有30多名博士生,海軍將領、政壇中堅、文苑精英不勝枚舉。
雍正年間,福州駐防設有官學,營中子弟皆送往省城就學,水師旗營則由福州將軍扎委清字外郎來營教授滿語滿文,教學對象是全體官兵。道光年間,旗營始設官學,校址設在古衙門,名為“鯉岡書院”。福州將軍扎委擔任堂長(校長),學校經費一半來自藩庫,另一半由旗營官兵的俸餉中“攤派若干”,旗人子弟、貧寒子弟皆可入學。官學課程為翻譯(滿漢)、編話(作文)和繕寫清字。水師旗營官學聘有滿漢先生,既教滿語滿文,也教漢文。林則徐的道義之交肖瓊林兄弟、軍機大臣榮祿的塾師許汝培都曾在此任教,旗營也由此文風丕振。
宣統元年(1909年),官學改辦,成立“琴江兩等小學堂”,學制九年,相當于今初中畢業,男女均可就讀。課程設修身、國文、英語、算術、史、地、格致、體操、手工、樂歌、讀經等,女孩除了學文化外,還兼學繡花。常年經費半由藩庫撥款,不敷為各紳樂捐。兩等學堂的創辦為旗營子弟升學投考造就了有利條件,當時考入燕京、清華及海陸軍校百余人。民國二十年(1931)是琴江村立營百余年來教育最為昌盛時期,不僅旅外杰出人士和居鄉政壇隱老大力助學,而且學校聘用教師均為品學兼優良師,如琴江小學首任校長林家瑞為福建法政專門學校(大學)畢業,教導主任檀干楨為廈門大學教育系畢業,國語教師賴豐煦為日本法政大學畢業,美工教師李鐘玉為上海美專畢業,等等。由于琴江旗人的重教傳統,營盤里還多處設置“惜字爐”,督使孩童將廢紙放入“惜字爐”中焚燒,保持環境衛生。
正當鄉學大興之時,許多秀才舉人被聘為塾師,私塾便成為新式學堂的補充。從私塾的教育內容來看,私塾一般分為蒙館和經館,蒙館以教學識字讀書為主,對象多為少兒;而經館主要講授經文,帶有私人講學和研究性質,多以青年為主。清末,由于廢除了科舉制度,以科舉為主要教育目的的經館數量大為減少,蒙館最為普遍。琴江的私塾教育大致分為三類:一是原科舉人士在家設館授課;二是有錢人家設專館聘塾師教授子女;三是一些官員富紳在祠堂廟宇創立義學,請教師教授地方貧寒弟子。私塾教材包括《三字經》《千字文》《論語》《孟子》《大學》《中庸》《五言雜字》《幼學瓊林》《左傳》《詩經》及《古文觀止》等。
清代營盤里的八旗子弟是不許經商務農的,所以,部分男子就地從戎,大量男子外出謀生,家里贍養老人和養育子女的重任就落在婦女身上。家庭教育擔負著對子女的啟蒙,主要靠的是言教和身教,從日常生活細微活動中,讓孩子們增長知識,懂得禮節,學會如何做人和處世。家庭教育大致有以下幾種形式:一是講故事,故事通常具有針對性和啟發性,如在“蘇秦刺股”中讓孩子懂得勤學上進,在“二十四孝”中讓孩子懂得尊孝長輩,并付諸實際生活;二是唱童謠,在與孩子娛玩時,哼上兒歌童謠,孩子們也跟著學唱,增添了娛玩樂趣;三是識字畫,在看圖識字卡片中讓孩子見字識物,提高孩子的識字欲望;四是猜謎語,自編通俗易懂的謎語,讓孩子多思考、多理解;五是習書法,描紅、臨摹、演示相結合,從小傳承中華文化。
康熙十二年(1673),三藩作亂,一支滿族八旗精銳告別了白山黑水的家鄉,越過山海關,千里跋涉,一路向南,此行旨在平定在福建造反的靖南王耿精忠。康熙二十年(1681),戰火平息,硝煙散去,但這支部隊并沒有踏上回鄉之路,而是駐守福建。從此,當年馳騁千里的馬背英雄變成了守疆衛土的海防水師。“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納蘭性德的《長相思》讓人悵然。
琴江是一座完全按照作戰需要建設的村落,當年建營的時候,有500多座兵營,兵房1 321間,并按建制設衙門11座。整座旗營方圓一平方公里,全城以將軍行轅為主,分設12條街4條直巷,東西南北四個城門,兵房、炮山、火藥庫、鐘樓置身于長1 800米、高3.5米、厚2.6米的圍墻之內,旗營坐南朝北,北臨閩江,呈“回”字形環繞,時而相通,時而關閉。每條街都極其相似,兩排房屋相對而列,街道與街道相互連接,沒有斷頭巷,小街盡頭宛如死胡同,盡頭的兩邊卻有小街橫過。在街道與街道的連接處,都有一座寺廟,廟前是較大的空地,這樣的街道布局很適合巷戰。在營盤里漫步,可以觀見沿街兵房,兵房深長多為二進,中間有一天井,房外街道可見一條一尺寬的排水溝。兵房為單層木結構,房內窗扇多以楠木雕刻,花鳥走獸,粗獷大氣,施有朱漆描金,畫面構圖極具裝飾。
琴江許多老宅布局與北京的四合院相似,并留有床炕,古屋的獨特性、多元性和兼容性緣自琴江的人文歷史。琴江滿族村遍布海軍世家,其中賈氏一門九代海軍,是中國目前已知的連續代數最多的海軍世家,黃家、許家連續八代海軍。民國海軍中將許建廷,其故居許家大院坐落在帥正街左側,主座前后三進,前后六個天井,廳堂進深七柱,面闊三間,兩邊廂房,主座東側為花園,六角門洞,上嵌由鄭孝胥題字的青石匾“頤園”,花園首進圍墻窗欞用粉彩瓷花瓶作隔窗,其故居為滿族村名人故居中修建最為精美的建筑。昭武將軍李松、畫家李廷迎的故居李氏祖屋,宅第中西合璧,陳設優雅,書香沁人;清朝三品大員黃恩浩故居三進三天井,精致雕花門,彩繪風火墻;中國民主促進會創始人之一曹鴻翥、新華社香港分社副社長曹維禮的故居友于草堂,無處不顯現出大家院落的文化和溫馨的家居氛圍。
牌坊,是封建社會為表彰功勛、科第、德政及忠孝節義所立的建筑物,或是用來標明地名。在琴江的旗人街,貞節牌坊、節烈牌坊、節孝牌坊隨處可見。旗營領催賴通照品行端謹,事親至孝,敬老憐幼,仁義鄉里,深得琴江旗人愛戴,同治元年(1862)奉旨建坊,以彰其德。琴江旗營的官兵崇尚文功武治,且以“孝友”立身,大街“孝友坊”楹聯就是營盤里旗人孝友成風的真實寫照,因此,孝友坊也成為琴江的標志性建筑。琴江還有眾多貞節烈女牌坊,以表彰當時因丈夫犧牲疆場而守貞的烈女。
除了街道的布局與設置之外,三江口水師旗營的排水系統設計也別具匠心。營盤里的下水道,有明溝、藏暗渠,根據地勢高低而定。這些下水道,曲曲相通,連綿貫穿,形成一個完整的系統。琴江靠近沿海,每天有漲潮、退潮,一天漲潮兩次,退潮兩次。漲潮回退時,溝里的污物臟水一并帶走,好似人體大清腸。水井之多是琴江村的另一奇妙所在,不僅街上有井,自家小院里也有,甚至有的院里還有兩眼水井。對于一個建在江邊、享有充足水源的村莊來說,這么多的水井并非多余,水井不僅有防火功能,從戰略上考慮,如果城陷,便可自助自救。
旗人南下,風俗也隨之影響東南。在服裝方面,滿族的旗裝外輪廓呈長方形,馬鞍形領掩頰護面,衣服上下不取腰身,衫不露外,形象肅穆莊重,清高不凡。旗人孩子的穿戴有別于城外人,腳穿貓鞋,頭頂小官帽,身披刺繡花肚兜。在語言方面,琴江是一個方言孤島區,這里的人說類似普通話的“琴江話”,琴江話里還保留許多東北方言和滿語詞匯,成為琴江人保留本民族特色的“活化石”。在飲食方面,琴江人逢年過節吃餛飩、包水餃,擅做稱之為“餑餑”的蒸、烙、烤、煮各式糕點,“餑餑”因此也成為滿族人待客的最好食物。因“餑餑”便于攜帶,八旗兵在打仗時也將它用做軍糧。在文娛方面,“臺閣”算是旗人主要的表演項目了,演員通常由年齡小、體重輕的小孩訓練而成,小演員立于人抬著或轱轆板車撐載的會轉動的小舞臺上,舞臺與演員之間巧妙安裝進隱形轉動器械,由演員服飾和道具隱蔽遮掩,走動演出,因此也稱“抬閣”。同時,太保爺迎會、七月初三群眾公祭活動、婚嫁和喪葬等民俗,都帶有濃郁的滿族風情。
作為福建的中國歷史文化名村,琴江今后如何在汲取民族文化精髓的基礎上不斷推陳出新,彰顯特色,打造福建民族文化精品,值得思考。當然,從長遠發展的角度上來考慮,應做好少數民族地區的群眾思想工作,有效推動少數民族地區工作的社會化進程,為少數民族地區經濟社會健康發展奠定良好基礎,從而推動海西文化大發展、大繁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