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茂松 牟堅
中西戰略思維,就深層次比較而言,西方以商人思維的精算式見長,要求非常精確地算計投入與產出,從而精準做出戰略選擇。商人思維所重在利益及其最大化,什么都可以談,可以討價還價。故而西方戰略思維長于利益及其精算,其優點甚為顯著,也使其在世界格局中占有優勢,但其失也正在于此。
西方商人精算式的戰略思維,其戰略考慮至多三五十年;中國乃是以歷史意識為支撐的戰略思維,其戰略長則可以百年甚至幾百年計。中國人算大賬,小賬服從大賬。
中國人根深蒂固的憂患意識是一種深遠的歷史意識。中國的歷史太長了,這凝聚為《春秋》《二十四史》《資治通鑒》對于歷史經驗、智慧的持續總結。從西周禮樂之盛到禮壞樂崩,從漢唐盛世到南北朝之分裂、五代之亂世,中國人有什么沒有經歷過的呢,又有什么不能失去的呢?所以中國的戰略思維不做最好的打算,尤其是各種最好條件具足的打算,而首先要做最壞的打算,然后才能有相對好的結果。
面對比自己國力強大者,為了維護國家利益而作出不懼戰的決心,這是一種意志力的較量。大國與大國對峙,面對更強者,只有必戰的決心與準備,才可能獲得不戰而達到戰略目的的結果。中國文明絕不好戰。故國與國的較量不是純實力的較量,而是國家意志力乘以國力的較量。
國家的意志力集中體現在領導人的意志力。領導人的意志力從何而來?它不是憑空地主觀而來,而是在憂患、艱難中鍛造的。
中國歷史上的開國者大多起初都不是實力最強者,但在戰略思維上卻遠勝其他競爭者,故而能強。他們也不是個人英雄主義,要依靠身邊一眾同樣具有戰略思維而為其出謀劃策的智謀之士。文明大國的戰略思維并不只是意志力,更不是冒險。中國歷史上出眾的謀士都是能隨時對于變化的大小形勢作出分析。
只懂“勢”,不明“理”也是行不通的。中國以歷史意識為支撐的戰略思維對理與勢二者同等重視。只有具長久綿延歷史者,才能既對于天理、天道有絕對的信任,同時又對于勢有深刻的把握,從而能將理、勢互為轉換。
中國的戰略思維從政治地理而言,離不開大國規模的巨大縱深,這是大國戰略思維所能展開的巨大地理空間,即傳統所說的“地利”。抗戰的勝利起根本性作用的,既非美國也非蘇聯的武力,而是中國巨大的縱深以及數千萬的犧牲將日本徹底拖垮為強弩之末。中國作為大國輕易亡不了,巨大的戰略縱深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但更為重要的是人的因素,也就是傳統所說的“人和”。
一方面,中國規模之大、文明之久遠,總會涌現一批為國殫精竭慮謀劃的才智者。中國歷史上的讀書人不管在朝在野,意識上都有戰略思維的平素準備與訓練,雖然自己可能一輩子都沒機會用,但可能用之于學生,明末清初王船山的戰略思維更是在晚清才被曾國藩采用。
另一方面,中國最廣大的民眾是中國以歷史意識為支撐的戰略思維的最大基礎。毛澤東“為有犧牲多壯志”一句詩背后凝聚了多少中國人的犧牲。中國文明最深層次的,是為家族、為子孫后代計的無比深厚的意識。每代人感受著責任、使命的感召,他可能一開始尤其年輕時完全沒意識到,但身處此文化,最終也感受到責任。中國人可以為家族、為后代而付出、而犧牲,這完全不同于西方個體式的思維。這就是以歷史意識為支撐的戰略思維的底氣所在。歷史是什么,就是久遠,中國的戰略思維追求的是既可大,又可久之道。
所以我們看到中國的戰略思維是土地與人民的一體。抗戰之初的民眾看似如大地一樣默不出聲,但一旦有深諳中國歷史文明者的引導,就爆發出空前的動力。
最后要指出的是,由于中國戰略思維對于理、勢同樣重視的高度理性與現實主義,這帶來其高度的靈活性,強調權變與時中,故而不是意識形態、理想主義,并能涵括、超越西方的精算思維,中國的戰略思維非不算賬,而是要光明正大,是要以王道來涵括霸道。▲
(作者是國家創新與發展戰略研究會資深研究員與中國社科院歷史所研究人員)
環球時報2018-0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