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韓松落

▌電影《芳華》劇照
馮小剛導演的電影《芳華》上映前后,網上有一系列文章和原著作者嚴歌苓有關,例如《如果沒有嚴歌苓,張藝謀、馮小剛只好去拍網文IP》《如果沒有嚴歌苓,中國電影將失色三分》,雖然有點兒夸張,有“標題黨”之嫌,但仔細想想,似乎也很有道理。當代作家里,作品適合改編成電影的其實并不多,嚴歌苓是這少數作家中的一位。
嚴歌苓生在一個文學家庭。祖父嚴恩春是著名翻譯家,《德伯家的苔絲》的第一個中文譯本就是出自他手;父親蕭馬是著名作家和編劇,寫過長篇小說,也寫過劇本《巨瀾》和《柳暗花明》等;蕭馬的第二任妻子是嚴歌苓的繼母俞平,她是著名的電影演員,演過《小二黑結婚》《南征北戰》《魂系藍天》等,也出演過蕭馬任編劇的電影《巨瀾》和嚴歌苓在22歲時任編劇的電影《心弦》。從這些合作可以看出,這一家人的關系相當融洽。
顯然,父親蕭馬對嚴歌苓的影響是很大的,例如寫作故事性很強的小說,例如要有電影意識。嚴歌苓接受采訪的時候也曾說過:“我的第一個作品是童話詩,父親就告訴我要先學會寫大白話。后來《人寰》得了大獎,父親說的確是寫得很好,但太理性了,所以我又寫了寫實的《誰家有女初長成》。”嚴歌苓的寫作紀律之一就是“多聽爸爸的”,現在看來,聽爸爸的沒錯。
出身文藝世家,并不能為成為作家和編劇提供保證,必須還要有豐盈的感受力、強大的敘事能力、強悍的素材挖掘能力和豐富的閱歷。嚴歌苓具備所有這些特征,尤其是豐富的閱歷,超過很多作家。國內很多作家,一旦展現才華,就會得到官方的扶持,進入文學院讀書,進入省作協和中國作協,以及文聯和各種文學雜志編輯部,成為專業作家。這種模式的優點是可以讓作家專心創作,缺點也很明顯,那就是讓他們和現實生活割裂開來,逐漸喪失發現現實痛點的能力。
嚴歌苓12歲就進入文工團,隨后一直在部隊工作,能接觸到部隊各個層面的人物,而且,部隊游動的特征以及輻射性,讓她得以和更深廣的世界發生聯系,體驗各種形態的生活。20世紀90年代離開部隊之后,她去了美國,成了外交官夫人,后來跟隨丈夫駐守非洲。與此同時,她堅持寫作,并且持續和影視界合作。在20世紀80年代,她的小說《避難》就曾被改編成電影,這是比較早的以南京大屠殺為主題的電影作品。
嚴歌苓的作品為什么會受到影視界的歡迎呢?因為,她的作品有一個非常鮮明的特點,就是有畫面感。她的每部作品都有一個鮮明的女性形象,以及特別的時代背景和意象。例如《白蛇》,寫的是特殊時期的女性文藝工作者,女主角的形象攝人心魄,時代背景讓主角的命運異常凄艷,又有“白蛇”作為隱喻和文眼,就讓這個故事有了強大的辨識度。《扶桑》《小姨多鶴》等作品,也都具有這個特點。
這個特點與她是女性以及生活在一個和電影有關的家庭,長期關注電影,又長期和電影人合作有關。她的小說語言有電影語言的特質,是用鏡頭的方式去看人物和場景。電影也注重人物,故事都要圍繞人物展開,而每一部出自嚴歌苓之手的小說都很有電影感,在讀小說的時候,就能想象出相應的畫面,少女小漁、小姨多鶴、扶桑、田蘇菲,都是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
《芳華》集中了很多嚴歌苓常用的題材和元素—部隊、文工團、南方、女性,而且女性通常有著鮮明的性格,處于社會的邊緣,美麗但又被傷害著,兩個主角何小萍和蕭穗子,都是如此。
從嚴歌苓的寫作和中國電影對她的期待中,可以學到很多東西,那就是在中國,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故事”一直是非常重要的情感和生命體驗的傳達媒介。中國電影對故事的要求,其實也沒有太大的變化,很多純文學作品和網文IP欠缺的,恰恰是這種“故事感”。
但是,寫故事容易嗎?不容易,那需要寫作者對故事有深刻的了解,而嚴歌苓顯然是少數洞悉了故事本質的作家之一。這種對故事本質的了解,是天賦加上成長的時代影響,以及個人持之以恒努力的結果,而任何一種才華其實也都有賴于這三種因素,只要能夠抓住其中一二,就能成為行業翹楚。

▌2017年8月17日,上海,嚴歌苓《芳華》簽售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