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次的“愛戀”

文丨不語海岸

一

如果說我至今32年的人生里，有什么特別痛悔的事，那一定是我曾經養過一只叫豆包的薩摩耶。

那時候我剛剛結婚，突然脫離了父母的監管又有大把工資之后的第一個后果就是—報復性消費。去夜店喝酒，去KTV通宵唱歌，熬夜打游戲……這些事情干膩了之后，我腦中靈光一閃：我還沒養過狗呢，試試！

就這樣，短短一天之內，3個月大的薩摩耶豆包來到了我家。

見過薩摩耶的人都知道，這種狗簡直是“萌值”高到不合理—傻兮兮的“微笑”，白色的眼睫毛，杏核般的大眼睛，大松鼠一樣毛茸茸的尾巴，轉來轉去的小耳朵，渾身白白的、綿綿的毛……總之，我當時真的體會了一把什么叫“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

那時候，我天天都盼著下班，每天跟它經歷的冒險都如坐過山車般刺激—帶它去河邊玩，它一秒變落水狗；帶它去草地撒歡，它栽進樹叢蹭了一臉屎；帶它去爬山，最后我兩腿打戰背它下來……我認識了很多遛狗的朋友，大家交換著養狗食譜，怎么說呢，情形跟新手媽媽交流育兒經差不多吧。

但就跟養孩子一定會遇到叛逆期一樣，我們開懷大笑的背后也有一本難念的經。我和老公都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白天只能把豆包鎖在家里。隨著它越長越大，破壞力以幾何倍數增長，關它的空間從整個家變成了客廳，再變成陽臺。最后，在沙發和茶幾被它咬掉了三分之一以后，我不得不買了最大號的狗籠子和一把摩托車鎖。

大概從6個月大開始，豆包每天有8小時必須蜷縮在那個鐵籠子里，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我給它買了軟墊，買了玩具，買了狗咬膠，為了不讓它寂寞，我甚至還買了一只貓。我想雖然物種不同，但動物總歸可以理解動物吧，有貓陪它，也許它就不那么孤獨了。

然而，豆包開始頻繁顯現出焦慮，眼神憂郁，食欲下降，長時間號叫，不愿被套上牽引繩，甚至出現了逃跑行為。而我當時是不知道這些的。我開始不耐煩，覺得它怎么那么不省心，帶它出門簡直變成了一場戰斗。于是，我們晚上出去遛狗的時候，慢慢開始懶得用繩子牽它，覺得在小區內反正不會跑丟。這樣偶爾的放松在僥幸心理的作用下變成了慣例，于是在某一天深夜，豆包跑丟了。

那種心情怎么說呢？沒養過寵物的人說了你也不明白，養過的人不說你也懂。我跟老公找了一整夜，我哭了一整夜。第二天上班的時候，我的眼睛腫得跟桃子一樣。同事嚇了一跳，問：“你家出事啦？”我說我的狗丟了，同事哈哈一笑，說：“狗啊，那有多大事兒。”我簡直恨不得跳起來打他。

后來就這么渾渾噩噩找了一周，一個朋友提供了一條信息，說很多撿到狗的人，會把狗賣到狗肉市場去，讓我去看看。

那次去狗肉市場的經歷可以說是刻骨銘心。那是個寒冬，我的腳下都是狗血凝成的冰溜子，一個木墩子上放著一個剛砍下來的血肉模糊的狗頭，20平方米的鐵絲網籠子里關了100多只狗。賣狗肉的人擦了擦血淋淋的手，收下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我的聯系方式，答應如果看到這樣一只薩摩耶會打電話給我。

二

我還挺幸運的，一周以后，我接到了賣狗肉的人的電話。確實是豆包，確實是被人撿去賣到了狗肉市場。那個賣狗肉的人用沾著血的手夾著煙，斜睨著我們，讓我按斤數把還有口氣的豆包按市場價買回去。

買！那會兒別說市場價，你開天價我也會想辦法。

豆包回家了，表面上看起來一切風平浪靜，然而被關了一個月之后，它的躁郁癥更嚴重了。有一次我下班回家，還沒來得及關房門就去打開籠子，想帶它出去溜達，結果籠子開了一半，豆包一頭撞開籠子和我，瘋了一樣跑出家門。我嚇破了膽，在后面玩命地追，幸好那天老公剛好下班，在小區門口截住了它，要不然我可能就要再去一次狗肉市場了。那天我氣瘋了，把豆包拎回家一頓狂揍。它也瘋了，在我的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那天晚上，老公帶我去打狂犬疫苗。在急診室門口，老公摸著我的頭對我說：“把豆包送走吧，咱家太委屈它了。一天鎖8個小時，換成人也得瘋了。”我抱著血流不止的手，“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不是因為它咬我，不是因為我手疼，而是因為我知道他說得對—我的豆包留不住了，再留著它，它就要瘋了。

于是我倆求了人，在老公一個遠房親戚那里給豆包找到了歸宿。那家人我們以前見過，很富裕，有別墅和幾千畝種枸杞的山坡，人也很好，看了豆包的照片也很喜歡，對方只有一個條件：如果把豆包交給他們養，養出感情以后，我們不能要回去。

我點點頭。

豆包走的那天，它大概沒有意識到這是一次別離，很開心地蹦來蹦去，直到我把它塞進那家人的SUV，關了車門，它才反應過來，開始狂叫。司機看我的臉色，我示意他快開車，一直看著車出了小區大門。然后，我站在人來人往的小區里，神經病一樣放聲大哭了很久。

后來，那戶人家傳來過兩次消息和一張照片，豆包順利度過了適應期，過得很開心，每天都要去枸杞園子里瘋上半天才回家。照片里，它的眼神又如我剛見到它時那樣清清亮亮，沒有一絲陰影。

三

這些已經是9年前的事了，豆包如果還健在，也是10歲的老家伙了。它的記憶里大概已經沒有我的存在，可是在我的記憶里，它仍然是我唯一養過的那只狗。

有時候跟老公暢想退休生活，每次“腦補”的晚年生活里都會有一只狗，狗的品種換來換去，但最后一定是一只白白胖胖的薩摩耶。有一次，老公笑我說：“豆包是你的‘初戀’啊，在豆包之后，你連想象中的狗都像它。”

我愣了半天，突然笑了。可不是嘛，我跟豆包仿佛就是談了一場少不更事的“戀愛”啊！從一見鐘情，到無憂無慮的蜜月期，然后開始互相束縛。我弄丟了它，又找回了它，但還是走到了互相傷害的那一步，最后不得不放手，讓它去追求幸福和自由。

在它離開之后，我看了很多論壇的帖子，知道了薩摩耶是工作犬，需要大量的運動和廣闊的活動場地，不適合被圈養；知道了寵物界有個理念叫作“謹慎決定，一旦領養，終生負責”；知道了原來狗狗也會出現心理疾病，豆包當時的表現就是缺少陪伴和運動造成的心理障礙；知道了飼養寵物需要先確定自己是不是有條件給它健康的生活環境。

豆包給我心里留下一個疤，卻把我變成了一個更好的人，只是它再也不會知道了。

如果說我至今32年的人生中，有什么特別想重來的事，那一定是希望當初沒有去領養那只叫作豆包的薩摩耶，這樣我就不會在它離開9年后的這個冬日的黃昏，寫下這篇文章，哭得滿臉鼻涕，宛如一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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