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濱池 劉雅虹
(西安外國語大學,陜西 西安 710128)
在1588年的西英海戰中,西班牙戰敗,由此,“日不落”帝國走向衰落。然而,此時的西班牙文學卻迎來了輝煌的“黃金世紀”。這段時期,兩大文學體裁的出現極大豐富了西班牙的文學世界,即騎士小說和流浪漢小說。
光復運動的過程中,騎士貴族作為一個新興的社會階層在戰爭中舉足輕重,再加之皮薩羅和埃爾南·科爾特斯等人在美洲大發現進程中的壯舉,騎士逐漸作為英雄存在于世人心中。在這種歷史背景下,騎士小說應運而生。[1]
反觀流浪漢小說的歷史背景:16世紀中葉,大量軍隊被派到美洲,把從印第安人手中掠奪來的財富運回西班牙以滿足上流社會的需求;另外,隨著金融業和商業的發展,金銀大量消耗,農業和手工業的發展也受到阻礙。因此,退役的傷殘士兵、失業的農民和手工業者淪為了流浪漢階層,為表現這一階層的貧苦生活,流浪漢小說越來越多。[2]
這兩種文學體裁誕生于不同的背景,有其獨特的特點,以不同的方式反映了社會現實,本文旨在從不同方面比較兩者的異同,以便更深入了解這兩種文學體裁。
一般認為,騎士小說是以講述騎士的英雄事跡為娛樂消遣的敘事體裁。《阿瑪迪斯·德·高拉》是最流行的騎士小說,除此之外,最出名、影響最大的當屬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論及騎士小說,必須區分兩個概念:騎士文學和英雄史詩。英雄史詩通常是講述有歷史記載的騎士的傳記,有事實依據;故事情節發生在真實存在的地方;主人公不借助超自然的力量,而是僅憑自身的勇氣和智慧。與之相反,騎士文學因魔法或超自然力量等元素的介入使人更加難以置信。
流浪漢小說是文藝復興和巴洛克過渡時期西班牙特有的一種敘事文學體裁,以《托爾梅斯河邊的小癩子》為其范式。這類小說通過對一個流浪漢生活的描述向讀者展示社會的真實面目,與騎士小說截然相反,流浪漢小說是帶有諷刺意味的現實主義作品,且在某種程度上具有教育意義。主要的流浪漢小說有:馬特奧·阿萊曼的《古斯曼·德·阿爾法拉切》、弗朗西斯科·克維多的《騙子外傳》、塞萬提斯的《林孔內特和科爾塔迪略》等。
騎士小說中主人公通常是一名騎士,一位英雄,同時集忠于愛情、勇敢悲憫、懲惡揚善等美德于一身。他們身世不凡,通常是國王或貴族的私生子,有著神奇的寶劍或者其他超能力,有幫助他的巫師朋友,也少不了為之赴湯蹈火的美人。例如,《阿瑪迪斯·德·高拉》中的阿瑪迪斯是國王的私生子,是一位戰無不勝、忠于愛情的騎士,而公主和巫師也是書中的重要人物。再如,著名的《堂吉訶德》。第一次讀《堂吉訶德》的人,大概都會覺得堂吉訶德只是一個愚蠢的沒落貴族,因循守舊,不切實際,流于騎士精神的表面而非本質。但這個人物形象也擁有很多可貴的品質:首先,他正直善良,雖然自不量力,可是他愛憎分明,好打抱不平;其次,他言而有信,至死也不忘對侍從的承諾;再次,他勇敢忠貞,無論他去哪,都會對別人說杜爾西內亞(盡管她只是一名普通村婦)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他愿意為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其實,堂吉訶德身上最打動人的是他對理想的堅持和對正義的堅守。
在流浪漢小說中,所有的主人公都出身貧寒,社會地位低下,通常是流浪漢或無業游民,沒有固定收入,靠小聰明謀生。他們變換著不同的職業,或傭人,或扒手,懷揣著不勞而獲或少勞而獲的心態生活。如《托爾梅斯河邊的小癩子》中的主人公是父親早逝的孤兒,長大后浪跡于社會,侍奉過多位主人,探清了主人光鮮外表下的內心,因此對生活持戲謔嘲弄的態度。
騎士小說的情節模式幾乎相同,屬開放式結構。通常講述的都是一位勇敢的騎士,為了心中所愛,歷盡千辛萬苦,最終苦盡甘來的故事。途中不管情況多么艱險,主人公都能化險為夷,愛情和榮譽是主人公前進的主要動力。[3]騎士小說的小說情節一般是虛構的,在現實中無從考證。如《阿瑪迪斯·德·高拉》中的阿瑪迪斯因是國王私生子,所以出生后即被拋棄,后被一位騎士撫養成人,被巫師所保護。為了心愛的公主,阿瑪迪斯經歷了種種艱難險阻,并逐漸發現了自己的身世。在原版小說結局中,阿瑪迪斯死于一場爭斗,可是在蒙塔爾沃的改版中,阿瑪迪斯最終與公主成婚并繼承王位,皆大歡喜。[4]
《阿瑪迪斯·德·高拉》中混雜了命運、魔法、社會習俗等話題,而《堂吉訶德》是一部諷刺劇,即基于現實生活對社會進行了批判。堂吉訶德沉迷于騎士文學,也想成為游俠騎士,實現他的騎士夢想,于是他四處“冒險”,卻都以失敗告終。他模仿英雄,給他的馬和自己取了一個體面的名字——羅西南特(Rocinante),并在自己的名字后加上王國名——拉曼查(La Mancha)。作品中常常出現現實與幻想之間的“游戲”,如在一次冒險中,堂吉訶德把風車看作巨人,不顧桑丘的勸阻,非要與風車決斗,被打敗之后,還揚言它們要為此付出代價。[5]
如果是騎士小說講述的是騎士的冒險經歷,那么,流浪漢小說則講述的是流浪漢的冒險經歷,只是發生的社會環境不同。流浪漢小說的主人公往往生活在一個虛偽的社會,在人際交往中常常耍花招。如《托爾梅斯河邊的小癩子》中的拉薩路之前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小伙子,侍奉的第一個主人是盲人,卻讓他看清了世界的丑惡。由于無法忍受盲人主人的虐待,拉薩路實施報復之后離開了第一任主人。后來他遇到了一位教士,于是教士成為了他的第二任主人,可是教士比盲人還要吝嗇得多,拉薩路在他手里差點餓死。不幸的是,或者說幸運的是,教士發現他的把戲之后把他辭退了。再后來,拉薩路換了好幾個主人,過著艱苦的生活,直到遇見一個神甫,當上了報子。小說最后,拉薩路和神甫的女兒結婚了,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流浪漢小說和騎士小說一樣,都框定在一個開放式結構下,主人公處在不斷的冒險中,這些流浪漢們總是試圖改善生活條件,卻徒勞無功。命運既定,無法改變,歡笑之余,讀者們難免會為主人公的遭遇黯然神傷。
以《堂吉訶德》為例,語言方面,騎士小說大量俗語的運用不僅表現了民眾的智慧,還映襯了人物特點;古西班牙語的運用既文雅又通俗,反映了當時的社會背景。出于對戲劇的熱愛,塞萬提斯注重語言的口語化,如利用對話使讀者更貼近人物,更容易理解情節。此外,語言的幽默與諷刺也是《堂吉訶德》成為經典的原因之一。敘事技巧方面,對比手法貫穿全書,尤其是人物之間的對比。堂吉訶德是理想主義者,他整天幻想著成為游俠騎士;而桑丘·潘薩更為現實,他們的言行在書中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流浪漢小說中的語言通俗易懂、簡潔明了、幽默風趣,其往往使用大量的諺語,給人一種真實自然的感覺。流浪漢小說通常用第一人稱敘述,并且主人公處于回顧過去的狀態,使小說更易被讀者所接受和理解。另外,幾乎所有的流浪漢小說都屬于喜劇,幽默又諷刺,這一特點在《托爾梅斯河邊的小癩子》中首次得到體現。比如,瞎子發現拉薩路偷偷喝他的酒時,他用瓶子狠狠地砸了拉薩路的頭,后來,他又用酒給拉薩路清洗傷口,笑著說:“Qué te parece, Lázaro? Lo que antes te hizo dao ahora te cura y da salud.”[6](癩子啊,害你受傷的東西也可以醫好你,你說不是嗎?)
騎士小說反映了封建騎士階層的理想——游俠騎士精神,主人公活在虛擬世界,追求騎士理想,不考慮實際情況,這正是當時社會上對騎士盲目崇拜和模仿的映射。《堂吉訶德》的出現是對當時風靡一時的騎士小說的抨擊及對封建主義的反抗。塞萬提斯通過筆下堂吉訶德和桑丘的冒險經歷向人們展示了當時西班牙社會的風貌:作品中出現了將近700個不同職業的人物,有農民、商人、理發師、演員、軍人、地主、修士等。作者用蔑視的口吻揭露了封建貴族的傲慢、自私、虛偽和惡毒,《堂吉訶德》在表達對統治階層不滿的同時,還向讀者展示了普通勞苦大眾的悲慘生活。比如,農夫不僅不付給牧羊人工錢,還以牧羊人弄丟了他的羊為借口鞭打他;年輕的小伙子因為家境貧寒不得不成為傭人;貧窮的姑娘被迫嫁給富貴人家,等等。
流浪漢小說出現在封建社會和資本主義社會過渡時期。經濟的發展和農業收成不穩使大量人口涌入城市,人口過多和經濟危機加劇了社會兩極化,使得窮人們只能投機取巧,在夾縫中求生存。流浪漢們不是罪人,而是社會丑惡的揭露者,他們的小把戲是作者用來揭露社會的工具。
作者通過關注窮人的生活,他們的心理狀態及人際關系(與各個階層的交往),對社會的不公和時代的丑惡進行了尖銳的抨擊。如《托爾梅斯河邊的小癩子》中的拉薩路前后侍奉的八個主人讓他了解了人性和社會的黑暗面,他的經歷揭示了上層社會的偽善和西班牙帝國的沒落。
騎士小說中,最重要、最具影響力的當屬《阿瑪迪斯·德·高拉》(Amadís de Gaula)和《堂吉訶德》(El ingenioso hidalgo Don Quijote de la Manch)。前者是騎士小說的典范,是培養完美騎士的教科書,在其出版之后,騎士小說風靡西班牙,塞萬提斯受到啟發,創造了永恒之作——《堂吉訶德》。《堂吉訶德》可以說是騎士小說終結的標志,它是第一本現代小說,在方法和技巧上影響著后世的敘事文學。此外,《堂吉訶德》還是僅次于《圣經》之后,出版和翻譯次數最多的作品。
隨著騎士小說、史詩和神話逐漸失去其“威望”,流浪漢小說出于一種反英雄沖動而誕生。流浪漢小說中所運用的自然主義成為現實主義的典范,對西班牙文學產生了巨大影響,這種影響在《帕斯夸爾·杜阿爾特一家》等文學作品中都得以體現。盡管流浪漢小說起源于西班牙,但其對歐洲其他國家的文學,乃至拉美文學都產生了重大影響,致使類似作品也在其他國家出現,如墨西哥作家利薩爾迪的小說《癩皮鸚鵡》。
西班牙騎士小說和流浪漢小說盡管在各個方面有不同之處,但也不乏相同點,如開放式結構、通俗的語言及國際影響力等。騎士小說和流浪漢小說以其各自的特點豐富了西班牙文學世界,兩者都反映了社會現實,意義重大,兩者之間的異同比較還有更多的研究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