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欽光
廣麗推薦:安迪·安德魯斯說:“人生一定要有兩次沖動:一次是說走就走的旅行,一次是奮不顧身的愛情。”
1
多年以后,楚銳還是能回想起第一次遇見鐘迎時的情景。
那是那一年故宮的第一場雪,楚銳與同學約好,準備去看無人的故宮雪景。提前買好票,趕早排隊進入后,他們一群人就在故宮中狂奔,伴著放肆的笑聲,楚銳看見了鐘迎。
只見那一片紅墻白雪中孤零零的一個人影,雖是冬日,可仍見身形窈窕,她亭亭佇立在白雪中,四周飄揚的雪也作了飛花。那一剎,楚銳只覺得天地驟然寂滅無聲,同學們的笑聲消失不見,他滿心滿眼只有那雪中的人影。
同學們驚于楚銳的呆滯,忙上前拍醒他,而事實上這一段時間還未滿一分鐘。可于楚銳而言,這一瞬他仿若經歷了千萬載,心也仿佛在這千萬載中被世事千錘百煉過。經同學拍醒后,他赧然垂首,心卻有些苦澀,其中又泛著些許甜意。
同學們見他神情有些不對,也微微明白他的想法,竟紛紛攛掇他去和她搭訕,“楚銳你就快去吧,反正周圍也沒什么人,我們都是兄弟,怕什么,快去吧!”
楚銳被他們推推搡搡地往前走,心下微動,竟也真的走過去了。
彼時,鐘迎正在專心拍照,天光晴好,又是初雪,景色美不勝收。她好不容易出得家門,正是希望多拍些照片。奈何剛開始拍不久,便傳來一陣吵嚷聲,心下已有了些惱意,未曾想,那群人中居然還有一人跑來要自己的聯系方式。
鐘迎簡直要氣笑了,她看著面前那人,長得人模人樣,不過太吵了。她微微扯了下嘴角,話也不說,只搖搖頭,收拾東西便去尋下一個攝影點了。
2
同學們見鐘迎走遠,忙上前詢問:“怎么樣,她叫什么,有問到聯系方式嗎?快說快說。”
楚銳只好尷尬搖頭:“什么也沒說啊,直接就走了。”
同學們也只好略略安慰他,便撇下這件事,繼續看雪景。只是他們出門匆忙,均未帶相機,手機拍得總是不滿意,但也只能如此了。
鐘迎此次前來,也是為了拍雪景,所以雖未有溝通,他們兩撥人的行進路線是差不多的,而鐘迎每到一處都需要調試相機拍照,楚銳他們雖磨蹭,也漸漸趕上了。
楚銳再次遇見鐘迎是在一株杏樹前。那杏樹只剩枝干,曲折長于紅墻前,樹身上點綴片片白雪,和著紅墻就是一幅天然的工筆畫。但在楚銳眼中,畫中自然不止紅墻杏樹,更是有畫中人立于樹前。
楚銳這時卻像是開了竅一般,也不需他人提醒,待鐘迎拍完照,徑自上前詢問:“你好,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和同伴出門匆忙忘帶相機,能否請你幫我們拍一張合影?”
鐘迎驚訝于此人臉皮之厚,被拒絕后又急忙忙貼上,也算是堅持不懈了;只是還是不愿意,于是借口自己相機容量不夠,搪塞過去。
楚銳也無法,只好佯裝淡然,道聲“多謝”,便和同學們走遠了。
鐘迎看著他們走遠的背影,心下泛起漣漪,也不知怎的就抬手準備拍一張他們的背影。卻不想此時楚銳轉頭與身側同學交談,又似乎朝后看了一眼。那一瞬太短,鐘迎在鏡頭中也未能看清。
照片拍完后,鐘迎心中滿是懊惱。本來借口不幫忙拍照,卻在人走后偷拍,還似乎被抓包,怎么想都是難為情的。
3
自故宮別后,楚銳有很長時間未能再見到鐘迎。
生活繼續按照原來的軌跡行進。楚銳是美術生,明年就要高考了,這次是來北京進修。每逢有空,他就會找個街頭或是廣場,擺上畫板為他人畫像,既是磨練畫技,也為了賺些小錢。
這日是他休息,他隨意挑了個街頭擺上了畫板。街對面有家咖啡館,路上行人不少,楚銳的生意還算不錯。
可巧,鐘迎今日與他人約在咖啡館談事,轉頭便看見楚銳支起畫板認真地畫畫。楚銳本就長得不錯,認真畫畫的樣子自信又淡然,和那日鐘迎所見截然不同。鐘迎只覺得有趣,那日還以為是個混混,卻沒想到平常的楚銳是這樣的與眾不同。
正好此時鐘迎事情談完,而楚銳那里暫時也無人,鐘迎便收拾下含笑走過去了。
楚銳此時卻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聽得一句俏生生的“你好”,抬眼一看便是鐘迎笑盈盈地望著他。
一時間楚銳有些呆滯,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就見鐘迎徑自在凳子上坐下,問道:“可以幫我畫一幅嗎?”楚銳自然是連聲應好,迅速取出畫筆,定下心來認真繪制。不一會兒,畫便好了,苦于路邊無法裝裱,楚銳只能將畫直接遞過去。
鐘迎也不嫌棄,拿著畫頗為開心,她沒想到楚銳畫得這么好,于是她掏出包包就準備給錢,卻見楚銳連連推拒:“上次實在不好意思,一直打擾你,本想著該和你道歉,可也沒有聯系方式,正好,這幅畫就當賠罪。”
鐘迎看他說得一臉誠懇,也覺得好笑,轉眼一想,便道:“說起來我也有件事要和你說,雖然上次我拒絕了幫你們拍照,不過后面我還是偷拍了一張,希望你不要介意呀。不如你把聯系方式給我,回去我把照片給你吧。”
楚銳一聽實在是欣喜若狂,之前千方百計沒能得到,現在這么輕松就知道了聯系方式,實在是意外之喜,一時傻愣著竟連鐘迎什么時候走的也沒看到。
4
楚銳自有了鐘迎的聯系方式,只恨不得每時每刻都和她聊天,便是鐘迎有時不理他,他也能抱著手機傻笑,只是兩人終究是高三生,學習任務繁重,聊天時間著實不多。
便是如此,楚銳也借機了解了鐘迎不少愛好,喜歡攝影,喜歡話劇,楚銳便將這些暗暗記下。
楚銳更是發現鐘迎的成績似乎比他好,若是他不努力,只怕將來不能和鐘迎在一個學校。楚銳更加努力學習了,漸漸減少了外出的次數,除了每日同鐘迎聊天,他的生活便只剩下學習。
鐘迎初時對楚銳的聊天轟炸很是不以為然,只是出于禮貌偶爾回他,直到后來見他從未停過,說話也尚算風趣幽默,才漸漸和他聊了起來。再后來,便是習慣每日都要同楚銳聊上幾句,若是看到別的有趣的事,也要同他分享一番,漸漸地,二人便熟絡起來。endprint
鐘迎上次出門淘到一個別致的畫框,這日得了空,就把楚銳畫的那幅畫塞進去,順便給楚銳發了張照片:“你瞧我買的這個畫框怎樣,是不是很好看?”
楚銳見了,自然沒有說不好的:“嗯,造型雅致,簡單大方,很好看,下次捎一個給我吧。”又見里面的畫是之前匆忙所畫,便又提到,“下次再幫你畫幅更好看的吧。”
鐘迎也應下,見他提起畫畫,又問他:“你什么時候還去畫像?我陪你去吧。”
楚銳也不好意思提自己為了加把勁兒多看會兒書,只好隨意編了個理由:“天氣太冷了,室外手都要凍僵的,不想去了。”
鐘迎只是掩嘴笑:“那便算了,不過下次故宮下雪,我們再去拍照吧。”
楚銳眼睛一亮,連聲答應。
5
自從到了冬天,下雪的日子常有。這日正逢周末,前一晚下了一夜的雪,第二日天光放晴,正適合出門。楚銳和鐘迎便相約出門拍照。
楚銳提前到了一刻鐘,買了熱飲在一旁等。不一會兒便見鐘迎來了,正準備迎上去,卻見車上下來一個黑衣男子,低聲對鐘迎囑咐什么,兩人舉止親密,只是長相并無相似之處,于楚銳而言,這人就頗為可疑了。只是楚銳也不好說些什么,仍在一邊等著。
鐘迎對那黑衣男子說了幾句話,似是在撒嬌,楚銳當即有些難受,但看著鐘迎合笑走來,氣瞬間便消得半點不剩。
二人排隊進了故宮,幾乎是沿著上次的路線再走一遍,只是相伴的人不同,心境也不同。
又到了那顆杏花樹下,楚銳想起前事,便不肯讓鐘迎拍他,說道:“上次你可親口說不愿幫我拍照的,可后來又偷拍,原來你竟是這樣的人。這回可要讓我給你拍幾張才好,還得要張背影才對得起我。”
鐘迎笑他促狹,又說他小心眼兒,只是上次也真是自己理虧,便理理頭發,由得他拍照了。
楚銳得意一笑,也不拘其他,上手就直接拍了,左右在他眼里鐘迎都是好看的,不需要其他襯托;鐘迎卻氣他隨意亂拍,取了團雪便要砸他,楚銳也只好假意閃躲,邊躲邊抓拍,最后還是鬧不過鐘迎,由得她塞了雪團進衣服領子。
那雪團剛進衣服便凍得楚銳渾身一冷,于是面上就帶著委屈假意埋怨道:“我好心給你拍照,你不領情也就算了,還用雪砸我。”
鐘迎聽他這樣說,便又去團了個雪團,揚起手來威脅他,“你倒是說說你是怎么拍的,亂拍一氣,浪費相機電。”
楚銳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好了,好了,我錯了,現在我們好好拍。”
6
故宮一行后,楚銳與鐘迎的距離拉近不少,幾乎是無話不談。楚銳惦記著上次那個黑衣男子,雖不知具體關系,可自己總要再進一步才好。
恰好楚銳聽聞新上了一部話劇,正是鐘迎喜歡的導演,便匆忙訂了兩張票,發了照片給鐘迎,“室友訂了兩張話劇票,本是準備同他女友去的,可是突然吵架了,把票讓給我,我們一起去看吧。”
鐘迎看著那兩張票,非常開心,給楚銳發了一長串的表情包,真心實意地謝他,“當然要去啦,好開心,多謝你想到我了。”
楚銳便回她一個得意的表情,心中喜悅不能自持。
楚銳照常是提前到了,不過這次除了熱飲還有一小束花,不是玫瑰,也并不起眼。鐘迎又是上次那個黑衣男子送來,楚銳有些生氣,便不在一旁等著,徑直走上前來。
那人說了句“兩小時后我來接你”,鐘迎點頭應了,楚銳心下更是不舒服,只是他也不好爭論什么,便冷著一張臉等看。
鐘迎似乎也覺察到楚銳有些生氣,只是不太理解,便也沒管。楚銳將花和熱飲塞在鐘迎手中,徑直拉著她進劇場。
話劇的名字叫《那次奮不顧身的愛情》。安迪·安德魯斯說:“人生一定要有兩次沖動:一次是說走就走的旅行,一次是奮不顧身的愛情。”這部話劇也正是由此而來。想來即使這世上大部分事情都是不完美的,也只有愛情在這一切不完美中勾勒出了一幅尚算完美的畫卷。
“有些人出現了,又走了。然后一切回歸原點,只是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回憶”,表演者在臺上講出這段臺詞時,楚銳低聲對鐘迎說:“我不會走的,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只是臺上表演正值高潮,鐘迎一心看著話劇,似乎并未聽到這句話。楚銳看了鐘迎許久,心下黯然,卻也松了口氣。
話劇結束,楚銳拉著鐘迎走出劇場,見時間還早,便問鐘迎:“看了這么久,你會不會餓?要不要去吃點東西。”
還未等鐘迎答復,便見那個黑衣男子上前叫鐘迎回家。鐘迎卻不太肯,回道:“我再待半小時好不好,沒事的,就去吃點東西,等會兒我自己回家就好了。”
那人卻是直截了當地拒絕,“很晚了,要吃東西回家吃也是一樣的。”
楚銳見他三番四次阻撓,直接就嗆過去,“我就和她去吃點東西,之后我送她回家,不會太晚,你放心好了。”
那黑衣男子卻怎么也不肯,“你又知道些什么?小迎和我回家,別讓家里人擔心。”
眼見楚銳還要吵,鐘迎忙扯了他的手,略為難地說:“你們別吵,我回家就是了,下次咱們再出來吃東西吧,現在也算晚了,你也早些回去,外面冷。”說完便同那黑衣男子一起回去,楚銳看著他們走的背影,只覺一陣落寞。
7
之后很長時間,楚銳沒再約鐘迎出門,雖然還是會每日同鐘迎聊天,若有趣事也會分享,只是不再提出門的話題。
鐘迎心中難受,可也不知該如何說,也只這樣一日日耗著。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即過。楚銳即將離開北京,這時他終于又一次邀鐘迎出門,鐘迎心中苦澀又泛著微微的甜。
香山雪景自然是好看的,兩人似乎忘了上次的事情,只牽著手結伴向前走,看到好的景致便停下來拍照。一路言笑晏晏,既不提從前,也不提以后,仿若分別并不存在。
途中走到一座亭子小憩,楚銳便從背包拿出保溫杯,倒了熱茶給鐘迎,又把畫板支起,準備再畫一幅畫,算作臨別贈禮。
鐘迎也不說其他,只安靜地瞧他畫。一時靜謐無聲,只有畫筆在紙上摩擦的些微聲響。鐘迎只覺時間靜好,若是能長長久久的這樣,想來也是不錯,只是楚銳馬上就要離開。
好在鐘迎是個知足的人,當下安好即可,未來的事難以捉摸,她便不去想。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得楚銳一聲“好了”,鐘迎便上前看,果然是比上次在街頭畫的要好上許多。鐘迎也不客氣,伸手便將畫取了,“畫得不錯,歸我了。”
楚銳正收拾東西,聞言挑眉笑道:“歸你可以,那你拿什么來換?”
鐘迎卻不上他的當,只說:“喏,這一路拍的照片,你喜歡哪張,我拿去洗了給你。”
楚銳便放下東西,徑直抱住她,“等我到六月好嗎?我考完試就回來,大學我也一定會同你在一個學校。”
鐘迎臉倏地紅了,臉埋在楚銳懷里,手也慢慢抱住他,許久才回一句,“好啊。”
8
三月,楚銳家中的白玉蘭開了滿樹,而他也接到通知,他的藝術分過了鐘迎想去的那個學校,楚銳開心不已,恨不得馬上去北京當面告訴鐘迎。
冷靜下來后又笑自己果然是傻了。他看見庭中白玉蘭開得熱烈,一時興起,支起畫板便畫了一幅玉蘭花,裝裱后寄到鐘迎家中。
鐘迎收到快遞迫不及待就拆開,只是其中除了一幅畫再無其他,雖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將畫擺在顯眼位置,以便能時時看到。又翻箱倒柜地收拾東西,想著該給楚銳也寄些什么。思考半晌還是沒有結果,索性在上次楚銳拍的照片中挑了兩張洗出來,也是快遞寄過去了。
六月的天氣已經開始變得炎熱,鐘迎在機場等楚銳已經快一個小時了,飛機晚點,也不知還要等多久。只是漫長的半年都已經等過了,這區區幾個小時已然不算什么,只是鐘迎心下仍有些焦躁。
又過了兩個小時,鐘迎才等到楚銳。楚銳見到鐘迎,不由分說就直接擁住了她,許久沒有說話,鐘迎的淚卻落了下來。
楚銳抬手將她的淚輕輕拭去,又抱緊她說:“嗯,我回來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