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與愛神

單蕁

都說神靈保佑蒼生百姓，但是蒼生的喜怒哀樂，想必只有蒼生最清楚。

圍子推薦：可是，忽然覺得，做一個愛神，不如做蒼生！

1

一場細雨剛剛落完，春花綻滿枝頭，晶瑩的雨珠尚還留在翠綠的葉子上，然后才慢慢地滑落，滴在土壤之中。也許，愛神會聽到這個過程里所有細微的聲音。

這天是顧之夏和張行舟在一起的第186天，也是一個普通的星期天，天氣陰有小雨。此時張行舟正如往常那樣坐在顧之夏的對面，聽她說起這周以來自己遇到過的趣事。但是他變得越來越心不在焉，她的話匣子才剛打開，他便提議要走，她不愿意，以還有大半杯的咖啡沒喝完為由，結果，他自己倒先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顧之夏環顧著空蕩蕩的四周，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坐到我旁邊，低聲問道：“阿塔，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和行舟這一生是不是只有彼此呢？”

“人類的一生說短暫也不短暫，再般配的愛情也可能有變數。本分工作以外的事情，我們不做，也不能說，聽清楚了嗎？”我一本正經地解釋道。

“我總覺得，他不像以前那么喜歡我了。”顧之夏倚著柔軟的沙發，無奈地嘆了口氣，又望著落地窗外的景色發呆，無心再聽我說話。

春日的午后，人間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溫暖而迷人，我尤其喜歡濕漉漉的空氣中那一股淡淡的青草香。

后來顧之夏給張行舟撥了幾通電話，他都沒有接，于是她開始焦慮起來，而我坐在陽臺的秋千椅上蕩呀蕩，猜測著張先生的手機是不是掉進了馬桶。

顧之夏希望我能夠幫她看看張先生，并且找出他為什么沒有聽她電話還遲遲不回復她的原因。她抓著我的手臂使勁地晃，我被晃得有些眼花繚亂，差點就要認錯天上的星星。

“最近他常常胃痛，又總是一個人在家工作到很晚，我可不想看到他折騰出什么毛病來。”顧之夏佯裝出一副氣呼呼的模樣，而我在她威逼利誘之下去了一趟張行舟的住所。

十幾分鐘后回來，顧之夏纏著我問東問西，我也只能告訴她一句：“你放心，他沒毛病。”所幸她聽了之后沒再追問下去，眉頭也終于舒展開來。

2

張行舟最喜歡的樂隊是藍色牛仔褲，而這支樂隊將會參加今年的芙蓉音樂節，顧之夏很久之前就買下了兩張音樂節的門票，和張行舟說好要一同前往。

那一晚，晚風剛好，夜空中繁星閃爍，昏黃色的路燈燈光籠罩在顧之夏和張行舟身上，他們牽著手靜靜走過長坡路來到人山人海的廣場。

藍色牛仔褲作為重量級嘉賓最后登場演唱了兩支歌，現場氣氛十分熱烈，甚至顧之夏的眼眶還有淚水在打轉。在音樂節的尾聲，顧之夏深深地擁住了身旁的張行舟，一邊不舍地和他提分手。

張行舟在一陣又一陣的歡呼聲中愣住了，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么也沒說，任由顧之夏轉身走進擁擠的人潮，一眨眼她便消失不見。

“我是不是很酷？”顧之夏似笑非笑地望著我，她見我不回答，又接著問：“阿塔，我身為愛神的助手，是不是能夠擁有一點治療情傷的技能呀？”

“不受點傷忍點痛，哪有資格干大事？”我理直氣壯地拒絕她。

“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都要難過死了。”說完，顧之夏還真的就哇哇大哭起來，一邊翻開背包找紙巾，我好心遞過去一條干凈的手帕，她卻不領我的情。

空曠的大街上，只有寥寥幾個人在走，顧之夏沒有找到紙巾，反而從包里掏出一張嶄新的CD，是藍色牛仔褲發行的第一張專輯。她猶豫了許久，最后還是決定回到音樂節的現場去要簽名。

“之夏！”我在背后喊她，接著遞給她一個鑰匙扣，“站在舞臺前方人少的地方就好，會有人過來找它的。”

“可是我要怎么解釋……”顧之夏話還沒說完，我便藏了起來，恰好有路人經過，她慌忙裝成一副在打電話的樣子。

3

顧之夏也知道自己能要到簽名的機會十分渺茫，廣場的人潮已經散去，工作人員已經陸續著手后勤工作，她依照愛神的指示，獨自站在舞臺前方等待。

顧之夏和張行舟的相遇緣于一場傾盆大雨，她匆匆忙忙地想要跑去躲雨，結果因為鞋底太滑，反而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當她窘迫地抬起頭時，卻無意間對上了他的目光，他友好地伸手扶了她一把，還將她送到最近的咖啡館門口避雨。于是她請他喝了一杯咖啡，兩個人就這么認識了。

當時我就站在那條被雨神眷顧的長街，并且親眼目睹這場相遇，是我在他們兩人快要擦肩而過的瞬間絆倒了顧之夏。

我是長留芙蓉鎮上的愛神，人類的眼睛無法看到愛神的真身，而顧之夏被上神選為我的助手協助我完成試煉，所以她是現在鎮上唯一能夠看到愛神真身的人類。

顧之夏敬畏神靈卻不害怕神靈，這也許就是她被選為愛神助手的原因之一。遇見她之后我才明白，原來不止人類之間，就連人與神靈之間也是講求緣分的。

“你好，請問你有撿到什么鑰匙扣嗎？”

回憶至此，顧之夏的耳邊忽然間響起一陣溫柔的男聲，她胡亂地擦去眼角的淚水然后抬起頭，頓覺又驚又喜，于是忍不住大叫了一聲：“駱江寧！”

借著頭頂上方微弱的燈光，那個被顧之夏稱之為駱江寧的男人察覺到她在哭，于是帶著歉意說道：“不好意思，我沒有帶紙巾在身上。”

“沒事沒事，我……我……能不能幫我簽個名？”顧之夏手忙腳亂地從背包里掏著簽字筆，慌亂之中不小心把我給她的鑰匙扣掉在地上，駱江寧將它撿起來，詢問它的來源。

“就一個朋友給我的。”

“不好意思，這個有點像……我不見了的鑰匙扣。”

顧之夏這才真正反應過來，靈機一動，隨口撒了一個小謊，“對，就是他撿到的，他剛剛去了一趟洗手間，叫我在這里等他回來。”

“真巧啊。”駱江寧都覺得不可思議，喃喃自語著。

駱江寧是藍色牛仔褲的主唱，顧之夏拿到簽名之后細想了一番，才后知后覺地發現那條鑰匙扣上的掛飾就是一條藍色牛仔褲。endprint

鑰匙扣是我偷來的，愛神有這個能力，但這是我第一次干這種事情。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愛神。”顧之夏知道真相之后一臉鄙夷地盯著我，良久，她又一臉狐疑地質問我：“阿塔，我當了這么久你的助手，可是你從來都沒有安排任務給我，你是不是騙我？”

4

顧之夏身為愛神助手如假包換，而且她日后的確要幫我完成一些十分重大的任務。只不過在此之前，我要悄悄換掉她當今的愛人，這是上神對我的考驗，從而我才能獲取成為永恒愛神的資格，再一步步接受人間的一系列考驗。

“你還記得你送給張行舟的那雙白色板鞋嗎？”我問顧之夏，她正沉浸在悲傷的音樂中，遲鈍地點了點頭。

“那他有沒有告訴過你他的鞋子壞了？”我又問她，她不假思索地搖搖頭，然后赤腳跑去關掉音箱，又盤腿坐回沙發上，仔細地聽我說下去。

在此前的大家庭聚餐上，興致高漲的張行舟的表弟多喝了幾杯酒，結果醉醺醺的他趁著大家不注意將張行舟的白色板鞋的鞋底硬生生地戳出一個大洞。

張行舟并不知道實情，只覺得詫異，一時間也找不到理由跟顧之夏解釋這個事情，所以他思來想去，最后決定還是瞞著她買一雙一模一樣的新鞋子，以免她不開心。

那一晚，是我偷偷告訴張行舟的表弟，只要他能將鞋柜里那雙42碼的白色板鞋戳出一個洞來，他下半年就可能會走桃花運。當時他已經醉得分不清誰是誰了，結果還是照著我的話去做，我也信守承諾為他增添了些許桃花運。

事實上，前段時間我去張行舟家里時，他沒在，我是在嘈雜的鞋店找到他的。他不斷地詢問售貨員小姐是否有和他腳下那雙白色板鞋一模一樣的鞋子，但是她們要么告訴他鞋子已經售罄，要么告訴他鞋子被買斷了碼。

“要不這樣吧，先生您先留個電話，過兩天新鞋子一到，我立馬聯系您。”就在張行舟失望透頂的時候，其中一位售貨員小姐這樣提議道，還細心地將紙筆準備好遞到他面前。

“那就麻煩你了。”張行舟毫不猶豫地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碼，停筆之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手機電量過低自動關機了。

售貨員小姐和張行舟就是憑借著這個由我創造的契機相識的。售貨員小姐敢愛敢恨又熱情洋溢，交談幾次之后張行舟發覺，比起溫順乖巧的顧之夏，他和她之間更合拍更契合。

就在張行舟變得搖擺不定而漫不經心的時候，顧之夏偶然撞見他和售貨員小姐在大馬路邊的小吃店談笑風生。

后來售貨員小姐也來參加這場芙蓉音樂節，還和顧之夏、張行舟撞了個正著。就在她與他說分手的時候，售貨員小姐站在顧之夏的身后，笑顏如花地朝他揮手，所以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靜靜看著顧之夏離開。這世界少有如此巧合之事，除非愛神從中拉線。

“所以說，這一切都是你沒事找事？為了你的試煉拿我當魚餌嘍？”顧之夏紅著眼眶再一次質問我。

“這世間幾乎不存在命中注定的愛人，只有極少數的真愛成為經典被贊頌被流傳。愛神擁有創造愛情契機的能力，有時也會改變愛情的走向，但是人與人之間不同的性格與閱歷又造就了無盡的變數，我說出來，是因為我希望你可以理解，以后你也可能要做這樣的事情。”我一本正經地回答完她的問題，但是很顯然她并不接受這個理由，生氣地將簽了名的CD盒扔到地上，然后將我趕了出去。

5

春日里的陽光十分暖和，綠草如茵。日子一點一點過去，上神給我的期限就要到了。

知道了真相的顧之夏仍然希望張行舟回心轉意，拿著CD跑到張行舟的家里摁響他的門鈴，出來開門的卻是售貨員小姐。售貨員小姐并不認得顧之夏，笑臉盈盈地問好：“你找行舟嗎？他剛好去超市了，要不你進來坐坐吧。”

顧之夏一臉錯愕，緩過神來之后搖了搖頭，然后遞出去手里的CD，說：“不用了，也沒什么要緊事，你把這個交給他就好了。”

“請問你的名字是？”

“他知道的。”顧之夏禮貌地回以微笑，然后轉身離開了這片街區。

回去的路上顧之夏又經過了那家咖啡館，聽見館里在放藍色牛仔褲的歌，她便推門進去，神情失落地點了一杯藍山咖啡，眼淚快要掉下來的時候，幾個年輕人走了進來。

“我們的歌耶。”一個女生高興地說著。

“你們喝什么？”一個男生又問。

“隨便什么咖啡，給我加幾顆糖就行。”

“那我還要一個抹茶蛋糕。”

“人很少，真不錯。”

顧之夏因為紅了眼睛所以一直低著頭，殊不知那幾個年輕人就坐在她前面另外一排靠窗的座位，更不知我已經悄悄來到她的身后，并大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被嚇到，猛地抬起頭，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

周邊的人紛紛朝她望去，顧之夏的視線就在此時對上駱江寧的目光，兩個人都十分驚訝。

“還好，這次桌子上都有紙巾。”駱江寧走過來，輕聲地開了個小玩笑。

“我還可以再要一次簽名嗎？這次你們都在。”顧之夏破涕為笑，看都不看一眼她身邊的我。

“鑰匙扣的事情我還想謝謝你們呢，你的朋友在嗎？”駱江寧露出了春風般和煦的笑容。

“不在，今天我一個人來的。”

“要不一起坐吧？”

顧之夏欣喜若狂地點頭，端著咖啡邁步向前。殊不知，他們之間的故事才剛剛拉開了帷幕。

6

“在試煉期間，我便成了普通人，我會忘記關于神靈的一切，開始經歷人間的酸甜苦辣，這半年里，你要接受上神的指示，對我進行一系列的試煉，你將擁有一定的神力，但是只對我起作用哦。”我認真地叮囑道。

“其實我想不明白為什么由人來試煉神呢？”

“都說神靈保佑蒼生百姓，但是蒼生的喜怒哀樂，想必只有蒼生最清楚。這次是你來試煉我，下次輪到別人來試煉我，只有我親身嘗過其中的滋味，我才有資格成為你們的愛神，愛神同樣需要成長。”我親切地摸摸顧之夏的頭，“記住，你和愛神之間的一切故事都是秘密。”

“好，我知道了！”顧之夏笑眼彎彎，看上去可愛又迷人。

春天就要過去，萬物已經復蘇。人們或許正行色匆匆地經過琳瑯滿目的櫥窗，或許正賴在某個角落愜意地消磨時光。清風吹過風鈴，鈴聲叮叮當當，也許愛神正在聆聽你內心的聲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