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念
十分鐘前打電話回家,問起你的近況,答復愈發令我沮喪,“吃什么吐什么,晚上因為腹水難受得翻來覆去,腳和腿腫得厲害……”
我在電話的這端,小心翼翼地繃住淚水,哽咽著說:“告訴他,這個月最后一個周末我就回去,讓他安心養病,遵守我們的約定。”
上一次見你,是炎熱的六月,結束一周工作的我,匆忙踏上返鄉的火車。一夜的顛簸之后,再換乘中巴,汗流浹背地拎著西瓜和營養品,大步流星地朝家里走去,我想快點見到你。
我們之間還隔著很遠的一段的距離,你就大聲地喊起來,表姐們急忙從屋里跑出來,你指著大門外,興奮地叫看我的名字。走近你之前,我反復告誡自己,不可以哭也不能說喪氣的話,無論情況多糟糕,此刻我們還能并肩而坐,算來已是命運的福祉。
聊天從七年前離世的親人說起,兩千多個日子逝去了,他們的笑容凝結成一張黑白照,無聲地擺在桌上,我每望一眼,便心如火燒。
自12歲那個夏天起,我離開故地,斗轉星移間,13年已過去,我們重逢的次數屈指可數。即便不常聯系,但想起你來,知道那仍是家。
屋外的蟬鳴連綿不斷,高大的楊樹遮天蔽日,墨綠的葉子濃稠得似一團抹不開的哀愁。你掀開上衣,給我看了長長的刀疤,故作輕松地說起那場手術。你不知道的是,術前胃鏡情況還算樂觀,但打開胃部后,醫生們發現癌細胞已大面積轉移,失去了進一步治療的意義。于是所有人都瞞著你,謊稱病根已除,從今以后不能再辛苦勞作、注意補充營養,身體慢慢就會養好。
起初你深信不疑,但頻繁地往返于家和醫院,能吃下去的東西越來越少、步伐越邁越慢、腿腳越來越腫之后,這個謊言難以為繼。
聽爸爸說起上周回家探望的情形,“你舅舅拉著我,難過得大哭起來,反復問我他的病看不好了怎么辦。”
“雖然偏偏活著,但體驗人間所有酷刑。”想到你正在遭受的全部苦痛,而旁人又無法替你分擔一絲一毫,心中涌出無限自責與懊惱。
那天中午,我們圍坐在飯桌前,你全程只喝了一口湯,再多吃一點點,便會吐得喘不過氣來。我假裝灰塵吹進了眼睛,拼命讓眼淚流回去,怕惹你更難過。
臨走前,你眼神里滿是依依不舍,我靠近你蹲下來,緊握那雙瘦弱的手,跟你約定下個月還會再來,要你在家乖乖配合治療。
不敢回頭,不忍回頭,怕我們以淚水相對。
不知這樣一月一見的頻率還能維持多久,自私地想多留你一段時間,又不舍你在無望中掙扎,不愿你耗盡全部力量后,帶著滿身傷痛結束這一生。
舅舅,此刻坐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里,回憶起往日的點點滴滴,我格外想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