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穎
在我的青春期,至少有三次想讓另一個人死掉。這個與我不共戴天的人,就是我的同學紅,在很長時間里,她是丑陋、邪惡、陰毒的形象代言人。
那我究竟為什么這么恨她呢?這還得從我那悲催的小學生涯開始說起。
紅與我是街坊,我家距學校直線距離大約200米,而她家則在半路的一個小院里。這就注定我與她每天有差不多100米的同路距離,她讓我視上學和放學的路為畏途。盡管我不愿承認,但我又不得不承認,我是怕碰到她,雖然,這種“怕”之中,厭惡的成分多過恐懼。
紅身上有許多令我討厭的地方,比如她喜歡炫耀她父親出差從外地帶回來的任何東西,上海的泡泡糖、香港的歌曲磁帶以及日本的味精什么的,讓我們這種父母沒機會出差的孩子打心里羨慕嫉妒恨。
在她炫耀的底色上,還有幾個亮點,就是她的勢利與尖刻和得理不饒人。
她是班長,整天像個小監工似的查同學的作業,查指甲剪沒剪,查洗澡沒有,查書包里有沒有彈弓和小人書,而很不幸,這些都是我的命門。

最讓我厭恨的,不是作業沒做、指甲太長、耳朵背后有黑垢、書包里有小人書這些“違章”行為被抓了現行,而是被抓之后她那揚揚得意加幸災樂禍的表情:“我想不通,你們家連飯都快吃不起了,還有錢給你買小人書?偷的吧?”
這還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她在班上常以我家知情人的身份,揭我的老底,義務帶所有要告我狀的人去我家,主動把老師對我的厭恨與批評,免費幫忙并無限放大地傳遞給我父母,使暴怒的父母把我海扁一頓。她似乎很享受這個過程。
我的小學生涯,因與她同班而顯得異常悲慘。
好不容易讀初中了,滿以為我可以借此避開那張可恨的丑臉和可惡的魔爪,誰知道報名第一天,她的名字像張死老鼠皮一樣貼在分班公告上。
在三年的初中生涯中,我因她而挨的打少了,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她總能用最讓我受傷的方式讓我受傷。比如在我暗戀某個女生不好意思說出口時,當眾叫出對方的名字,然后狂說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之類的話題。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她已成為我討厭學校厭惡學習的一個重要原因。在初三時,我甚至已有心堅決不參加中考,從此不再進學校,不再看到那個該死的討厭鬼!
母親發現我的異常心態,想方設法來打探我的心事,我當然不會說這么丟臉的事,我寧愿找個樹洞把它埋起來,這個樹洞,就是我的日記。母親在屢問不得我不想中考的原因之后,終于截獲了我的日記,了解了原因,深刻反省了對我在這方面的忽視,并且講了一段令我一生都難以忘記的話,她說:“世界上最丟臉的事,莫過于被你的仇人說中。別人說你沒出息,你就沒出息給她看?那可就是天下最蠢的人了!她想讓你沮喪和痛苦,你偏不,這才是最好的報復!”
媽媽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我郁悶的心。我按她說的做,就是不讓我的仇人說中,她說我沒做作業,我做!她說我考不上高中,我偏考!她覺得自己作文寫得好,我偏要寫一篇比她更好的!
在中考前復習的那段日子,我的仇人紅,成為堅守于我腦海中的一劑興奮劑,每當我稍有懈怠和倦意,就跳出來,讓我的斗志重燃。這也幾乎成為我大半生以來的一種狀態,我之所以沒有成為廢柴,或寬容地說還算小小地有點成就,其實都與我的仇人紅一直在我腦海中的激勵有著直接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