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_王阿牛 攝影_王阿牛(署名除外)

攝影_鄭毅
曾經有這么個問題:“如果只能選一樣東西進亞馬遜叢林,你會帶什么?”答案很多,基本概括了人類的恐懼和欲望。
有人說要帶打火機,“吃飽了才能考慮別的,生的東西沒法吃的啊,生火還可以取暖和嚇跑野獸”;有人選凈水器,“沒吃的能扛很多天,沒水三天就死,亂喝水拉肚子的話死得更快”;有人選蚊帳,“不然吃多少喝多少都不夠喂蚊子的”;也有人選《野外求生指南》,“缺啥弄啥,知識就是力量”;還有人說要帶艘游艇,“有酒柜,有空調,有廚房,最好還有妹子的游艇”,我覺得他應該是離題了。我問向導,“砍刀”,他說。進了叢林后,我明白并同意他的決定,但對于我自己,我有另外一個答案。

瑪瑙斯亞是馬遜流域中段最大的城市,去往亞馬遜叢林探險,一般都是拿這里作為橋頭堡
早上八點,向導來旅館接人,他叫“以色列”,黝黑,壯實,讓人看著感覺很放心?!爸敬鎵蛄藛??”“遺囑寫好了嗎?”他開門見山?!拔覀兛梢圆蝗チ藛幔俊蓖械姆▏鐐兒臀颐婷嫦嘤U。一小時車程后我們達到碼頭,然后跳上一艘船,大河轉小河,幾條粉紅的江豚跳出水面,就到了叢林的基地。午飯是雞肉米飯,分量很足。“吃飽點,記住這感覺,進了叢林,就得看天吃飯了?!毕驅дf。于是,我又往吃撐了的肚子里塞了兩個橙子。
天陰了下來,向導坐船頭,船夫兼廚子坐船尾,出發。船剛開出一會,向導手一抬,船立即停了下來。他拿起魚矛,斜著往水里飛出去,拿起魚矛,只見末端叉著一條魚。對于他來說,捕魚就是手到擒來,如此簡單。“看到那里沒?冒泡,黑影,那就是魚群了”,向導耐心教我們怎么找魚,我一魚矛飛出,沒中?!笆治兆◆~矛末端,不能太斜,要幾乎平行水面,魚就在水面下一點點?!彼忉岋w魚矛的動作要領,聽起來不難,就是魚矛很重,握住末端的話,我的手都在發抖。再飛出,又沒中。




亞馬遜雨林素有“世界動植物王國”之稱,也因為面積占全球雨林的一半,所以被稱為“地球之肺”
“晚飯就是這個了,認真點”,向導給我們鼓勁。法國哥們和我每人試了四五下,顆粒未收?!皼]事,一頓不吃,死不了的”,向導似乎習以為常?!笆遣皇囚~都跑了?。俊蔽壹{悶。船夫讓我們把魚矛給他,他輕輕往水里一戳,一條魚就上來了,魚矛甚至都沒飛出去。這是船夫第一次展露“叢林之子”的身手,他在叢林里生活了一輩子,沉默寡言,但身懷絕技。
黃昏來臨,夜晚緊隨而至。靠岸,鉆進一個樹林,蚊子立即圍了上來。這就是我們今晚住宿的營地了。我穿上第二條褲子和衣服,手和臉涂滿防蚊液,煩擾暫時只限于嗡嗡聲了。我們不得不蓋起庇護所,先是拔樹藤,吊起蚊帳,砍樹枝撐開。接著砍小樹當棍子,插進地里,固定蚊帳。然后劈開樹皮,取內層、編麻繩,綁好蚊帳和雨篷。最后再砍兩根樹枝,插在地里,用來倒掛雨鞋。“雨鞋扔地上的話,蜘蛛、蝎子或蛇啥的一爬進去,你的腳就廢了”,向導說。
夜幕降臨,我們開始找凱門鱷,渴望在一片漆黑中看到那雙橙色的眼睛??上〈囊嫣常瑒e說鱷魚,連星星都嚇跑了。猝不及防駛進了水草繁多的水域,密密麻麻的水草將引擎纏繞著,我們不得不停下來換槳。世界安靜之后星星回來了,水草上有很多螢火蟲,一閃一閃的,像是掉在水里的星星。
一無所獲的我們回到營地,“餓不?”向導問,我們不好意思出聲。“晚飯是沒有了,餓就吃兩片面包吧”,蚊子又成團圍了上來,補防蚊液似乎也無濟于事。匆匆啃完兩片干面包,我就鉆進庇護所。不知道是著涼還是著熱了,我的腦子發昏,鼻水直流,但愿不是黃熱病,瘧疾或是登革熱,不是任何一種跟蚊子相關的病。第二天起來,法國哥們伸出手,他的手跟麻風病人似的,全是蚊子咬的紅腫。他數了一下,92處。
我們無意在叢林里發現的“水藤”,其實是樹儲水的根,水帶點甘甜,但是不多,連砍水藤費掉的勁都補不回來。天氣太過悶熱,法國哥們有點中暑,兩眼發黑。于是我們改變計劃,決定提前回去。只是我看了一圈,每條路都像來時的路。最后還是向導領著我們,回到岸邊。“怎么判斷方向的?”“憑感覺”,他笑?!疤烨缈搓柟?,天陰看樹枝”他說。我問他怎么看樹枝,他給的回答我沒聽懂。上船后向導拿起碗,水里撥拉幾下,喝了起來?!昂赛c?”他問,我們猛烈搖頭。他讓法國哥們把頭埋進水里,在他頸部按摩了幾下,哥們終于活了過來。
回程中我們嘗試釣魚?!皼]有魚餌,咋辦?”向導問,“挖蚯蚓?”“抓蟲子?”。這些常規的回答,必然不是正確的答案。只見向導把身體傷口處的一塊疤撕了下來,掛在魚鉤上。一分鐘不到,他就釣起了一條食人魚,然后將食人魚剁成小片,變成充足的魚餌。船夫也是,電光火石之間就釣上好幾條魚。我們呢,雖然有魚咬鉤,忙不迭地拉起來,發現魚餌沒了,魚也沒了。好好的釣魚在我們這成了喂魚。叢林里下起了雨,我們在雨中吃完午餐,食人魚配香蕉米飯。渾身濕漉漉的我鉆進蚊帳,脫掉兩層衣褲,在吊床上聽著雨聲搖著蒲扇,這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刻。
夜巡時我們在一個小灣下船找魚,向導拿電筒一照,魚就不動了,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舉起砍刀一敲,魚就到手了。要訣在于,眼要利,步子要輕,砍刀要迅猛。收獲了十幾條魚的我們將魚串在樹枝上,開開心心地準備回碼頭,這才發現船不見了。“我以為你們拴了繩子的”,我撓頭,我是最后一個下船的。向導看了我一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然后脫剩內褲,游出去,把船劃回來?;厝サ穆飞弦粭l魚蹦到船上,我一手摁住,這就算是我抓到的第一條魚了。
“?!?,向導舉手,讓我們看樹叢上,是條蛇。他試圖用魚叉把蛇挑到船上,可是蛇靈敏地躍入水中,我們奮力劃船追逐,再把它挑到船上,掐住頭,它便再也無法逃脫。毫無疑問,這是我們明天的美餐。
我們換了居住的營地,不變的是蚊子依舊成團,嗡嗡嚶嚶的,它們怯于防蚊液,不敢直接叮,但也不后退,像是圍城的軍隊,尋找缺口,或是等著防蚊液失效。汗水是蚊子的幫兇。扯樹藤,砍樹枝,削樹皮……我身上的汗如河水淌下,防蚊液也順流而下,大片的缺口就出來了。我一邊干活,一邊拿蒲扇驅散蚊子,一邊補防蚊液,一邊拷問自己:我是瘋了嗎?花錢來到這種地方?向導見狀,帶我們去找白蟻窩,他熟練地連樹枝一塊端掉,然后放在火上燒,濃煙陣陣,帶點藥草的香味彌漫開來,蚊子終于被熏跑了。
不愧是熱帶雨林,這里又開始下雨了。我的庇護所漏雨,還有不止一個的破洞,雨點和蚊子一起飄進我的帳篷里,擾亂我的清修。我開始陷入睡著、醒來、打蚊子、躺下繼續睡、然后繼續醒來打蚊子的循環之中。幾只螢火蟲飛進了雨篷和蚊帳之間,一閃一閃的,像是星星,觸手可及的。我盯著這零星閃爍在黑夜里的亮光,像是驅散苦悶的一絲快樂,讓我久違地找回了初戀的滋味。

圖片提供_視覺中國向導帶我們去找白蟻窩,連樹枝一塊端掉,放在火上燒,濃煙陣陣,帶點藥草的香味,蚊子就被熏跑了

終于在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綁上帳篷的漏洞之后,得以空閑心平氣和地坐在吊床上冥想。生存手冊里說過,在荒野求生時,心理狀態跟身體狀態一樣重要。“為什么喜歡一直待在叢林里?”三天沒洗澡后,我問船夫?!罢f不太清”,他沉默了一會,答道,“出去干嗎呢?”他說完這句話后,繼續沉默?!叭绻皇菫榱撕⒆?,我也寧愿一直生活在叢林里”,向導接過話來,“這里的生活更簡單?!?/p>
回到開始的問題,“如果只能選一樣東西進亞馬遜叢林,你會帶什么?”叢林生存之旅出來,我的答案是:一個叢林里長大的向導。這是有點離題的答案,也是我唯一可能存活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