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外一篇）

肖春青

于老太百般討好的說辭依然無效，于老爺子還是動怒了，埋怨的語氣連珠炮似的射向于老太。

虧你還是當奶奶的，這沒爹沒媽的孩子你就不心疼？他畢業自己找到了這么好的一份工作，沒讓咱們花一分錢，比他爸強多了。他就得意狗，咱們幫不上別的，幫他照看照看，還不應該嗎……

怎么就沒爹沒媽了？你說話靠點兒譜行不行？于老太忍不住了，氣哼哼地說道。

離婚的孩子和沒爹沒媽有啥區別？你呀，一點都不心疼孫子。于老爺子用眼睛剜著于老太。

你這輩子把兒子慣個狗屁不是，又開始慣孫子。于老太把臉往旁邊一扭，接著說道，我告訴你，我這眩暈病剛好點兒，是彎不下腰了，有能耐你自己給狗盆放糧。更何況，你這手術得多久能恢復過來，你怎么去遛狗？這活兒我是干不了。

你遛個把月的我不就好了嗎？你就不能將就點。

我咋將就？我也是奔八十的人了，你讓我咋將就，有今兒個還不知有沒有明兒個呢？就不能讓孫子把狗給別人？

我看你給孫子打電話說一個試試？咱們能為孫子做的就是幫他養狗。我這輩子指望不上兒子了，我還指望孫子能養我呢。

于老太猛地一起身，或許是生氣，或許是起急了，身子又落回到椅子上，閉上了眼睛。

于老爺子根本沒在意于老太的樣子，把飯碗一推，從飯桌旁慢騰騰地試探著起身，畢竟剛做十天的疝氣手術，還在隱隱作痛。

死老頭子，快給我拿片藥來，我這又迷糊了。于老太用手托著腦袋說道。

于老太吃下藥后漸漸地好些了，但她沒敢收拾碗筷，挪到床上躺下了。于老爺子也在床的另一邊躺下休息。

老頭子，我好說歹說你咋就不理解呢，我不是不心疼孫子，咱不能為了孫子把咱倆的身體搭上啊。咱倆的兒子不爭氣，閨女哪點兒虧著咱倆了，咱倆不也沒餓著沒凍著嗎？你非得指望啥孫子啊？何況孫子將來還有他的父母需要他去養呢。

于老太的話又軟了下來。

咱倆得回有這個閨女，要不還不得吃不上飯，低保這倆錢兒夠買啥呀？于老爺子回應著說。

你還不是都明白，就低保這倆錢兒，還得被孫子養的狗爭口糧，你咋不算算呢，這狗糧多貴呀，咱倆這幾個月的錢是怎么花的呀？于老太說著，眼里溢出了淚水。

看于老太傷心的樣子，于老爺子叨咕道，孫子在南方一個月掙一萬多呢，也不說給咱倆寄倆錢兒。

現在的小孩多少錢都不夠花，孫子又被你給慣得好吃好穿好玩的。

別啥都是我慣得，不是你孫子呀？

我孫子不也是你說了算嗎，這家我說啥算數了？

于老爺子和于老太的爭吵又升級為沖突了。

一晃一個月過去了。于老爺子又躺在了床上。原來，于老爺子在遛狗的時候，狗用力地掙著狗鏈，把于老爺子掙倒了，腿摔成了骨折。

于老太不得不背著于老爺子給孫子打了電話，說了實情，讓孫子給狗作個安排。

兩千里的距離沒能阻隔孫子對狗的愛，孫子牽著狗走了。于老爺子知道自己這回真的不能幫孫子養狗了，看著孫子遠去的背影，他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角色

謝志強怎么也沒想到，兒子還是走了他的老路。

謝志強緊緊地閉著雙眼，那份痛讓他感到心臟在痙攣。他想抓住兒子的手，可耳膜里傳來的卻是重重的摔門聲。

丁鳳坐在一邊吧嗒吧嗒地掉著眼淚。

屋子里由爭吵的喧囂歸為一片死寂。

謝志強的腦子卻沒有半刻能靜下來，他想抹掉自己的歷史 ，也想抹掉兒子的荒謬，可自己的歷史卻又那么清晰地鞭撻著他的良心。使他聯想到一個詞——報應。

那一年他三十六歲，正是本命年。當時他給自己本命年定義為紅運當頭，美好人生的開啟；現在他把那一年總結為劫數。

那一年，也是他結婚的第八個年頭，他和趙潔火焰般的炙情燃燒到了家里，他無法理會妻子的感受，正如自己無法離開趙潔。他把趙潔比成夏姬，夏姬是個讓父子、兄弟、君臣為之爭奪的最美、最妖的女子，趙潔也同樣是個讓眾多男人垂涎的酒吧歌手。

就是這樣的女子，謝志強當時不顧一切地愛著，愛得瘋狂至極。現在想起來，謝志強終于明白了，自己無非是貪戀她的美色及那份床笫之歡。直至金錢彌補不了歡顏，趙潔轉移了目標，謝志強才慌不擇路地尋找回家的路。

實際上，謝志強一直沒有和妻子離婚，他知道自己需要一個家，需要一個兒子，需要對社會的一份交待。當然，這些莫不說是男人的一種虛偽，但謝志強需要虛偽的人生來偽裝自己。

直到趙潔的離去，謝志強才不知不覺地被喚起了良知。在求得妻子的原諒后，他的人生開始回歸正常的軌跡。漸漸地他發現，他眼里妻子的丑竟是別人眼里的美，他眼里妻子的懦弱卻是別人眼里的溫柔，他眼里妻子的不諳世事，卻是別人眼里的才華。世人的認知怎會有這么大的差別呢？他感覺到自己的高大英俊只不過是涂在外表的一層虛無。

真正讓謝志強幡然醒悟的是和妻子丁鳳的一次交流。謝志強一直在妻子面前表現著歉疚，他說自己那幾年仿佛陷在了迷魂陣里，被妖魔給纏上了。丁鳳卻似不經意地揭開了他們婚后三年謝志強的另一段緋事。那是謝志強和一個未婚女子相好多年的事情，謝志強本以為這是一個不被妻子知道的秘密。謝志強當時也曾以和妻子吵架為由，提出過離婚，但迫于各種壓力，婚沒離成。后來那個女子不得不結婚。沒想到的是，這段婚外情的結束正好開啟了謝志強和趙潔激情燃燒的歲月。謝志強便也就以丁鳳目睹了他和趙潔這段感情為據，把他和趙潔的事公示于妻子，理所當然地享受起婚外情的快樂。

當然，謝志強的第一段婚外經歷，丁鳳當時并不知道，否則她也確實難以承受。他是在謝志強和趙潔的關系揭開后，一次偶然的機會從謝志強的一個朋友那里知道的。朋友誤以為丁鳳知道的是早年的那一段情，才在對丁鳳的勸解中打開了這段塵封的往事。

丁鳳本來被謝志強和趙潔的事已經弄得筋疲力盡，加重的砝碼差點擊垮她，但面對近五十的自己，面對即將步入社會的兒子，丁鳳以一個母親的胸懷保留了家。丁鳳對自己說過：我要這個家，不是為了愛情，也不是為了這個男人。

不知是這個家更像家了，還是隨著歲月的更迭，謝志強對人生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他開始竭盡所能地照顧妻子，關愛兒子。

然而歷史的重寫，卻讓人難以接受。三十六歲的兒子也以同樣的炙情愛上了另一個女人，非離婚不可。六十多歲的謝志強用自己的悔恨與閱歷去勸說兒子。然而，換來的卻是兒子不以為然的說辭：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謝志強明白兒媳如妻子一樣，是個好女人。他看不得本應幸福的婚姻走向死亡。

謝志強睜開緊閉的雙眼，摸起身旁的手機，抖著手，給兒子發了條微信：兒子，你終會明白：有些快樂是沉重的。人生的舞臺，最重要的是扮好自己的角色——為父、為夫、為子，真正的幸福就是這份責任。

當謝志強再次閉上雙眼后，卻再也沒有睜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