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客
我寫詩源于二十三年前,那時我剛剛從學校畢業到了一家農場上班。祖祖輩輩是農民,我又出生在農村,身為農民,參加工作又在農場,農民、農村已在我的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成為一個符號和標簽,寫在我的身上。即便我在城市工作和生活,鄉村也總是在我的腦海中縈繞,且揮之不去。
我寫詩最早當然源于在讀小學時就對詩歌的向往,直到參加工作在農場這樣一個環境,又有著一種想擺脫基層工作的辛苦,以及在農場工作這樣的命運,于是,我再次萌發了年少時寫詩的沖動。寫詩之初,鄉土詩便進入了我的創作題材。那些鄉間小路、土房老屋、農民形象、古渡艄公、山村風貌、童年秋千、風箏鐵環,等等,都成為我書寫和傾訴的對象。我眷戀他們,謳歌他們,他們和我兒時的歡樂同在,已深深地烙印在我記憶的深處。那種童年的美好記憶,一次次地撞擊著我,走近他們,回憶他們,于是便有了包括《烏鴉》和《城市想起》在內的一系列贊美鄉村的詩歌,后來都收集在了詩集《烏鴉》和《河西村》中。
離別那個農場已經二十年了,寫詩也已經二十多年了。當有一天,我又重回那個農場時,發現農場早已改制了,曾經的豬舍、民房、車間、油氈棚、菜地等都沒有了,那條我曾經生活和工作了九年的溝被填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棚戶區改造樓。我曾經激情滿懷地闖蕩城市,借錢貸款買房,辦戶口,努力將自己由農民身份改變為城市居民身份,竭力將自己由臨時工錄用為國家干部的那種強烈愿望,瞬間被眼前的現實擊中了。眼前的樓房分明不是樓房,而是阻斷我回憶之路的障礙物,挖斷了我再次回憶農場歲月的夢想,我的心為之一振。
沒過多久,我又回了一次故鄉,發現故鄉也變得那么冷清、蕭條,年少時的伙伴都外出打工了,少年時曾經陪伴他們成長的長輩相繼去世了,回鄉只是為了祭祖。而農村以前那些土房老屋已被樓房替代,童年玩樂的稻場、窯場、秋千、鐵環、小溪、渡船已經蕩然無存了。那些鄉間小路、土房老屋、古渡艄公、山村風貌、童年秋千、風箏鐵環不復存在,村莊里只能看到一些老弱病殘的大媽大嬸和一些讀書的孩童,很多面孔都不熟悉,連家鄉的狗也因不認識我而狂吠。唯一記憶深刻的是擺渡船的那個艄公,小時候我們要坐渡船過河去種地、收割莊稼。那個老艄公還在,可是已經沒有人坐船過河了,昔日千帆林立、游人如織,等客船北上南下,小漢口般的繁華景象不在了,只有傷感猶在,記憶尚在,可是童年不在了,童年的歡樂不在了。村莊被寬廣明亮的公路穿過。于是我在想,中國大地上所有的鄉村不正是一個模樣嗎?鄉村改革與建設使鄉村的交通變得發達,帶來的是招商引資、興建工廠。鄉村的繁榮必然讓我們失去了鄉村的記憶。這種兒時的鄉愁曾經浸入我的血液,根深蒂固,這種失去撞擊著我的心靈。
我要去尋找兒時的鄉村!但卻驀然發現,現在的農村雖然失去了往日農村的落后破敗,卻充滿趣味和歡樂的景象。隨著如今的變革,現實的鄉村又迎來了現代文明,鄉村也在前進,也在一往無前,向著更新更美的層面發展。雖然我曾經充滿歡樂的鄉村不在了,但是,另一種更新的鄉村卻替代著那種落后破敗的鄉村。我在懷念和尋找過去的同時,卻又憧憬著一種新的鄉村的來臨。
我曾經渴望走進城市,把一切獻給城市,然而又無法走進城市,如今我又渴望重新回歸故土、回歸家園、回歸生命的誕生地。但是,近代以來,鄉村文明在日益受到工業化、城鎮化進程的沖擊,農民外出打工,進城購房居住,搬遷移民,越來越多的農民都在逃離農村,導致許多的村落逐漸走向凋敝、蕭條,村子里只剩下了老弱病殘幼在留守,鄉村變得空心化,鄉村文明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破壞。隨著農村工業化建設步伐的加快,工業侵蝕農村原本的生態環境,工業污染、生態破壞、土房消失、土路硬化、樓房林立、樹木被伐、山脈開挖、工廠建設等,導致鄉村已不是我們當初的鄉村,我們無法回到鄉村,故鄉已不是我們童年的模樣。由此觸發了我,要審視工業化進程在給鄉村帶來變化的同時,又不可避免地造成了鄉村城市化、鄉村空心化等諸多現實問題。
于是,我決定跳出鄉村寫鄉村,以審視的眼光來批評鄉村。寫批評鄉村的詩!于是我便開始了對鄉村的另一種審視和書寫,這就是我的《鄉村批評書》:
站在回鄉的路口
我向村莊告別
一如當年悲壯地出行
在出村的路上
我堅信
再遠的地方
總還有一條路通往故鄉
其實“河西村”就是中國大地上任何一個村莊,是失去的,又令人懷念的,卻又讓人尋找的,我正是在失去、懷念與尋找中才有了這些所謂的記住鄉愁的詩。現在呈現給大家的詩集《總有一條路通向故鄉》接受大家的批評,只有大家的批評,才能讓我找到前進和今后詩路書寫的方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