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是中國畫廊業的一個蓬勃發展期,大量的本土畫廊在2007年成立,千高原藝術空間便是其中之一。在這一年里,劉杰先后在北京和成都開出了兩個畫廊空間,但很快關閉了北京的空間而專心扎根成都,除了極為個人的原因之外,彼時的成都著實是中國當代藝術的一片沃土。大量耀眼的明星藝術家聚居成都,2001年便開始舉辦的成都雙年展也為其帶來了極為活躍的藝術氣氛,甚至到2013年,成都還被稱為“當代藝術第三城”。
每隔一段時間,藝術的當代性就會被重新提問和討論;它是公眾最大的疑惑和興趣所在,也是千高原藝術空間所立足的港灣。“審美”不再是藝術的同義詞,對“美”的追求在當代藝術領域變成了形而上的行為方式,它包含了千百種路徑,而千高原尊重其中每一步真誠的探索。從歷史來看,成都孕育了中國最重要的文化藝術的一部分,也是中國當代藝術的發源地之一。無論大眾更加熟知的繪畫,還是更為新興的媒介如裝置、攝影、錄像藝術等,成都和整個西南地區都有值得尊敬的脈絡和成就。由此,作為一項原則性的重要工作,千高原藝術空間一直通過展覽和學術研究,來追蹤和整理本地當代藝術的發展,并尊重這種發展的多樣性;同時,也一直以中國和國際前沿的視角,在更廣闊的范圍內發現和幫助藝術家,并參與國內國際具備最嚴格標準的博覽會和藝術討論活動。
千高原藝術空間作為一家展示并推進中國當代藝術的專業性畫廊,設有藝術作品展示廳,影像資料收藏和放映室,主要研究、展示和推出與中國當代藝術文化相關的優秀作品和實驗性主體項目,并發現和推動新的有創造力的藝術家,迄今主要代理和合作的老中青三代藝術家超過20位。
除了在超過1000平方米的畫廊空間的展覽項目,千高原藝術空間亦積極參加國際國內的重要藝術博覽會,包括香港巴塞爾藝術展 (Art Basel HK)、香港國際藝術展(ART HK)、藝術登陸新加坡(Art Stage Singapore)、今日亞洲 | 巴黎亞洲藝術博覽會 (Asia Now | Paris Asian Art Fair)、上海廿一當代藝術博覽會(ART021)、上海藝術影像展(Photo Shanghai)、西班牙路普藝術節(Festival LOOP)等等。通過展覽、博覽會、學術討論活動、出版等方式,致力于構架藝術家和社會、機構、收藏者之間的溝通渠道,提供包括藝術作品銷售、量身定做的藝術項目、收藏品咨詢管理、藝術教育項目以及展覽策劃。
“千高原”這個名字是一個開放式的陳述,來自法國哲學家德勒茲的表達,意味著每個人都是自己世界中的高原。它鼓勵從個案的角度梳理社會及藝術家個人的歷史,并積極地發現其中關乎當代藝術的質量與發展性的元素。從個人視角的相對性著手藝術的問題,它可能是對一切既有標準的挑釁,也意味著更加踏實和長遠的工作方式。
2017年,千高原藝術空間迎來了它成立以來的第十個周年。在當年的10月27日,推出了一場與機構同名的特別展:“千高原——十周年展”。這是一次對十年來工作的回顧,對未來的展望,以及一次對所有關心和支持它的朋友的答謝。作為中國具有代表性的當代藝術機構之一,“千高原”一直是全球當代藝術活動的積極參與者,并在社會各界的關心和支持下成長。十周年展覽就是這些工作的綜合呈現,參展藝術家包括畢蓉蓉,陳亮潔,陳秋林,陳蕭伊,馮冰伊,馮立,何工,黎朗,劉傳宏,漆瀾,沈曉彤,王川,王俊,熊文韻,熊宇,楊冕,楊述,余果,張曉,翟倞,鄒思妗等二十一人。
轉眼進入2018年,回看成都,在那特畫廊去年年初宣告暫時關閉空間之后,千高原似乎成為了成都碩果僅存的一家長期活躍的當代藝術畫廊。千高原的十年,個中甘苦在劉杰的多次采訪中略知一二,而作為成都畫廊的個案,或許也能代表成都的當代藝術十年。
Q:是否統計過十年做了多少個展覽?
劉:我們做了一個十周年的短片,把十年的項目用影像的方式串起來,所以還真統計了一下。畫廊空間的展覽再包括博覽會等,得有一百多個,當然也包括部分藝術家在美術館的個展。但這還沒有包括藝術家在外參加的各種群展,也不包括各種研討會、講座、活動。
Q:這一百多個里面有沒有印象非常深刻的?
劉:開幕展還是印象很深刻的,成都的空間是2007年9月12日開幕的,當時做的展覽也是關于成都的,叫“回響:成都新視覺藝術文獻展1989-2007”。這個展覽分兩部分,一部分是四個藝術家作品的展覽,包括陳秋林、戴光郁、余極、周斌;另外一部分是文獻,簡單梳理了一下近二十年的、主要發生在成都的、繪畫以外藝術媒介的主要項目和活動,其中最多的是1990年代中期到2000初的以行為藝術為主的各種項目和活動。
Q:最初對空間的預想在十年后的今天實現了多少,又有多少偏差?
劉:我從1984年開始接觸中國當代藝術,開始了解、學習,慢慢有了一定的認知,但和真正運作空間還是有很大差距。畫廊作為“一級市場核心”這樣一個平臺,它的核心工作簡單來說就是幫助藝術家的職業生涯拓展,包括學術專業層面和商業層面。沒有真正開始做之前,對畫廊基于商業層面運作(包括成本、資金的使用、節奏的安排、建立和健全你的代理藝術家的團隊)的理解完全不夠,更多是堅持在理想層面和對藝術的學術認知層面,所以其實這十年下來,理想和對藝術的學術要求是堅持下來了,但必然更多的東西在實踐當中發生了非常大的改變。
Q:畫廊合作最長時間的藝術家是誰?最新開始合作的又是誰?
劉:我不好說合作最久的是誰,因為在畫廊業剛開始的幾年這種代理制也不算健全,整體上中國畫廊對代理制的健全是近五、六年的事情。我們現在的藝術家合作時間都比較長,合作五年以上的藝術家超過一半,最長的從畫廊一開始就代理了。
Q:合作藝術家的定位在十年間有什么樣的變化?endprint
劉:沒太多變化,因為我們一直覺得畫廊不可能只做某一類型的藝術家。我們合作的藝術家除了年齡結構以外,他們的工作方式和作品面貌的豐富性也很高。我覺得藝術家做什么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們盡可能去找到最優秀的藝術家,任何媒介、任何觀念或學術方向,只要他是這個領域里面最優秀的藝術家之一,我覺得都是沒問題的。
Q:在年輕藝術家或者新的藝術家納入方面有什么規劃?
劉:我們清楚知道,要不斷地補充一些年輕的、優秀的藝術家進來,但不會有非常量化的計劃,而是根據所發現的、或者說能夠雙方溝通好的藝術家資源來推進的。但實際上你在選擇的時候,因為你的藝術認知或者學術底色在那兒,你很快就會發現什么是你感興趣的,什么不是你當下要做的。
Q:千高原也一直在做一些研究性的講座和項目,在你看來,學術對畫廊的重要性在哪兒?
劉:首先是我們有興趣做,其次我們認為學術研究一方面可以幫助厘清空間方向上的很多思路,另一方面其實對我們的藝術家團隊以及我們試圖要去溝通并達成影響的人來說,也是解決他們認知疑問的很好方式。
Q:畫廊的展覽有沒有一條自己的學術線索?
劉:不能叫一條,就像我們這次十周年展覽前言里表述的一樣,我們尊重藝術的多元性并且在多方向上同時著力,因為今天整個時代的文化都是去中心化的,它變得非常多元。
Q:對畫廊的盈利來講,空間和藝博會相比哪個比較好?
劉:藝博會這幾年其實比原來要好很多,甚至可以說現在全球都到了一個博覽會空前活躍甚至泛濫的時代,但是空間的工作一定是畫廊最重要的。對藝術家工作的詮釋,對藝術家作品的理想呈現,一定是在空間發生,而不是在藝博會。
Q:在今天來說地域本身還會是畫廊的局限嗎?
劉:我覺得今天跟過去不一樣了。今天的信息流通、交流、資訊的掌握變得越來越容易和頻繁,導致整個藝術的生產方式不像過去那么地域化了,所以在這種情況下來說,我覺得畫廊受地理位置的影響沒那么大,或者說不是根本性的影響。
Q:但成都的畫廊還是越來越少,并且沒有一家重要機構開起來?
劉:我覺得也是一些偶然的原因。當然除了藝術機構,還需要包括收藏家、藝術家在內的人去影響更多的人,讓大家對當代藝術有所認知。這個認知方向不一定是單一的,可以是多方向,但一定是專業的。
Q:千高原的藏家成都的比重有多大?
劉:不小,比過去有很大的提升,雖然我們并沒去統計過它到底占多少。但是,我認為成都作為一個有悠久歷史的城市,同時又是當代藝術比較活躍的城市,不應該是這樣,應該好很多。包括整個系統的建設,包括藏家隊伍人群,購買力,遠遠不應該只是現在這樣子。
Q:那畫廊是盈利的嗎?
劉:到現在我也不知道盈不盈利,不好說。首先畫廊是全世界利潤最微薄的一個行業,其次有一部分利潤可能轉化為了作品,這個價值很難估量。
Q:畫廊現在每年得投入多少運營成本?
劉:這個不像工業生產,在不同的年份,因為項目的不同,可能也有比較大的偏差。
Q:近兩年,成都的消費力向藝術的轉化表現如何?
劉:我覺得不只是在成都,在整個中國,對現代主義以來的文化認知都是非常差的。這種情況下,我覺得首先一定要有人做,第二得保持一定的質量水準,第三還得足夠時間的堅持。
Q:從畫廊創辦之初到現在,成都的當代藝術氛圍發生了怎樣的變化,而千高原在其中起到了怎樣的作用與影響?
劉杰:1980年代伊始,成都也是中國當代文化藝術最活躍的城市和地區。當然當我們談論1980年代以來的成都文化時,其實也包括更廣泛的重慶、昆明等整個西南地區。這個區域的整體活躍,受益于一代代藝術家們的工作,也得力于許多機構的工作推動,這其中自然也包括近十年來千高原藝術空間的工作。作為一間致力于現當代藝術的專業畫廊,我們的工作更多是在自身的一些學術取向范疇內,建立健全專業的市場機制,幫助藝術家職業生涯的推進,引導和提升更廣泛的人群增進對當代文化藝術的認知。當然,與此同時,我們也開展一些類似非營利機構的工作。
Q:作為當代藝術的重鎮之一,成都自然有它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特色。你認為成都的當代藝術特征是什么?
劉杰:這個問題太大了,我沒法概括性地總結成都當代藝術的特征。尤其在今天這種全球一體化成為既成事實的時代,地區差異日漸消融,互聯網使用成為生活常態,藝術家們的跨區域流動也日漸平凡了。如果把時間放早一點,我們也能夠看到一些特征,相較于當代藝術早期的其他地區藝術家,這邊的藝術家更感性,更重視個體生存經驗,對生存環境的反應尤其敏銳,甚至直接。就繪畫來說,這邊的藝術家也特別重視語言的書寫性和個人語感。
Q:千高原藝術空間也是基于這種特性來選擇代理藝術家?
劉杰:我們主要代理和合作的藝術家生活在成渝兩市的占有較大比例,但是并不限于生活在這個區域的藝術家,有的也生活在上海、北京等城市。我們尊重和認同藝術的多元性,當然也特別珍視藝術家感性的個人特質和個體生存經驗與工作的關系。
Q:在具體合作的過程中,他們身上哪些品質特征、藝術風格、創作方式吸引你?
劉杰:每一位優秀的藝術家都特別吸引人,雖然精彩之處各不相同,我相信如果足夠深入了解這些藝術家,每個人都是很棒的個案。千高原代理的藝術家超過20位,年齡跨度包括了出生于1950-1990年代,實在很復雜,除了天賦、執著、熱愛等等共有的特質,我們可以掛一漏萬的談談幾位藝術家的一些特點。王川是1950年代出生的老一輩藝術家,1980年即以《再見吧,小路》一畫成名,成為傷痕美術的代表藝術家而被載入史冊,難得的是1985年他即放棄業已成熟的寫實繪畫,毅然決然地開始非具象繪畫的探索。事實上,他是中國當代藝術領域最早自覺進行抽象繪畫實踐的藝術家之一,其間的各種學習、實驗、糾結很難與外人道,只有研究他的作品年表方能窺知其中三味;1990年代末他的罹患重疾以及治療、康復,使他對生命和藝術產生全新的體悟,尤其2000初他皈依藏傳佛教后,對生命、哲學產生新的認知,這些都在他的作品里有明顯的體現,我甚至認為近十年來他的作品除了純粹抽象繪畫語言的精進,同時具有明顯的自愈特征。這樣的案例我們無論在過去中國的八大山人還是西方的梵高等等藝術家經歷中都能看到。再比如楊述,他20來歲即以極具天賦的繪畫成名,其后30年來持續不斷地推進自身獨具特質的繪畫語言,了解不深的讀者更多看到楊述繪畫里面的表現主義、涂鴉等特征,但是如果你了解他50年來生活的重慶黃桷坪這個四川美術學院所在的典型城鄉結合部地區的混亂現實,或許你能夠更多讀懂他的繪畫,當然這也遠遠不是全部。
Q:近年來,千高原藝術空間也不遺余力地為年輕藝術家提供廣泛的展覽機會。在你看來,他們又具有怎樣的藝術面貌?
劉杰:陳秋林從2001年開始,用了超過十年的時間,持續在她的故鄉重慶萬州市拍攝,她的作品幾乎就是一部中國瘋狂城市化的歷史,城市空間形態的變遷,族群的遷移,時間的改變,記憶的丟失,情感的旁落……這些近30年來中國改革開放進程中的各種問題,都能夠在她的錄像、攝影,或者雕塑和裝置作品里面找到。相比之下,劉傳宏更像一位隱者,身居山林,閱讀、游歷、研究,縱情想象,構筑個人的故事系統,而這個系統中又恰當地鑲嵌進去了歷史、地理、政治、軍事,甚至少年的游俠夢想。當然,也有一些藝術家更多的是基于閱讀、思考,然后構建自己的藝術系統,比如翟倞,前期作品具有明顯的文學性和敘事性,但是近期更多轉向繪畫語言的研究。
Q:很多人習慣于用標簽化思維來理解藝術家,從你的描述中,似乎更多的有一種你剛才總結的“成都特征”——感性的、經驗性的,以及個人的。
劉杰:或許如此。我的這些所謂概括也許遠不精準,至少是遠遠不夠,他們每一位都比我談到的遠為復雜和精彩。今天的藝術圈空前活躍,大家也空前忙碌。我想說的是,我們應該慢下來,稍微古典一點。更多地去深入每一個藝術家,你才會發現他們的價值和精彩,而不只是停留在表面的視覺和標簽化的符號話語。
Q:整個10年,千高原走得都很扎實。關于未來10年,目前有什么規劃?對于藝術家的合作,藏家的拓展,學術或是商業方面的戰略又是什么?
劉杰:沒有,讓您失望了,我們沒有所謂的幾年規劃,什么戰略等等,對我們來說,永遠最重要的是每一個項目、每一位藝術家,每一位藏家和任何一位對藝術有興趣的人士。可以確定的是,會有新的藝術家加入千高原的代理合作隊伍,同樣,我們會進一步拓展工作的學術范疇,期待與更多的專業人士合作,期待大家更多關注成都,這是一個你的藝術行程中不可缺少的城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