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食的滋味

姚育明??

在我這里，貓糧是貓們的主食，貓罐、妙鮮包是輔助，貓點心只在需要鼓勵、獎賞時才拿出來，不想頻繁供給，燒錢，也會養刁貓嘴，尤其德國的衛塔卡夫貓條，幾乎貓見貓愛，不管是家里的貓主子，還是外面的流浪貓，見了眼睛全會放光。

也自制過好幾回貓糧，配料是雞胸肉、魚肉、碎豬肉、胡蘿卜泥、燕麥、蛋清等，混合捏成團，上鍋蒸熟，冷卻后裝保鮮袋凍冰箱里，食用時微波爐化凍。只是我養的貓都不賞臉，只有新收進院子的貓會品嘗幾口，但時間一長，也會挑三揀四。出于不甘心，我總在改進配方，但貓們還是教條，只吃貓糧，或者貓罐，以至于我懷疑商家出的貓食里都有添加劑。我多次將自制濕糧送給鄰居小張，她說極受貓們歡迎，不管是家里的還是外面的都是狂吃，有一次她從冰箱里拿出來，不小心掉在地上一塊，結果家里的那條狗沖上來，她想搶下來化凍都來不及，狗像啃冰激凌一樣，吃完了還吵著要。小張問我，你里面添加了什么？它們都像上癮一樣。弄得我哭笑不得。

有吃大餐的機會，我從不放過。事先我會觀察窗外，一般情況下，酒店附近總有流浪貓的身影。餐后取一些剩菜，在水杯中涮一涮，然后從窗外投食過去。離餐廳時，挨個搜索餐桌，將那些吃剩的葷菜盡數收進。多的時候，我能一次性拎回數只整雞，還有魚蝦牛羊肉之類，許多菜只是動了幾筷，看看都是浪費。當然，收獲越大人越累，手臂力氣有限?；丶液蠼y統倒進水池，人類的菜太咸，貓吃了易生腎病，必須清水沖過。如果有辣椒、花椒、八角之類調味品，也得剔除，魚肉則要拆骨去刺，雖然貓很會吃魚，但小貓被骨刺卡住的事時有發生。然后將所有的肉混在一起上鍋蒸煮，以防人類的傳染性疾病。

有一次，正忙著，一朋友來訪，她問我在燒什么？老遠聞著香噴噴的?？戳四且淮箦伿巢?，她很驚訝，這都比我吃得好了。我說是呀，里面還有燕窩、魚翅、海參，量不多，是我不吃的那一盅。

每逢中秋節和大年夜，我都會拎著人類吃剩的大餐走遍小區，設法喂到每一只貓，只有喂了它們，這一天的月餅和年夜飯才吃得踏實。

我也經常留意路邊賣魚的小販，多次買到剛死的魚類，很便宜。有的小販還詫異，人家要新鮮的活的，你要死的？早說呢，我還經常把死魚扔進垃圾桶。我就說，扔垃圾桶是浪費，扔給流浪貓吃是做好事，如果看不到它們，就往花園和路邊草叢中扔，沒準會招來一兩只貓。好人好報，哪天你身上沒錢，餓得很了，保證有人請你客。

小販把我的話當笑話聽，他們雖然不相信有這樣的好事，但還是愿意接受做好事的說法，他們大多臉上浮出笑容，表示以后會把不要的死魚、小魚扔給流浪貓吃。

你知道由于自己的一句話，就可能幫助某只流浪貓免于一天的饑餓嗎？我們不能直接看到這種結果，但我的體會是，至少自己能在當下產生一種實實在在的快樂。

說來還得感謝貓，我天生臉皮薄，不好意思隨便向人乞討，但這幾年貓壯了我的膽，以至多次去菜場乞討，魚肚腸、魚泡泡在我眼里充滿魅力。如果魚鱗夠大夠多，我也會索取，因為一位老婦人有過經驗之談，她用高壓鍋煮魚鱗，煮得稀爛，是很經濟的補鈣佳品。一開始，我送魚販通俗類雜志，后來他們說，不用客氣，我們給你留著，你拿走就是。后來當家的反對，他說整天燒得家里臭哄哄的，與其那么麻煩，不如多掙點稿費換貓糧。我覺得他說得對，反正都要時間成本。

貓糧是大多數喂貓人的首選，干凈，省事。正因大量的需求，貓糧事業十分繁榮。你如果告訴一個不養貓的人，國內外能找到的貓糧大約有五百多種，最貴的一斤在二百元以上，相信大多數人會瞠目結舌。不要說別人，最初看到女兒買五十元一斤的貓糧，我也無法接受，貴得太離譜了。難道它是龍肉做的嗎？說來說去不也是世間物嗎？！也許我這樣的人太容易被文字誘惑了，看貓糧的介紹，幾乎都振振有詞，每句話都充滿了權威，以至于我認為貓糧和貓糧之間沒有多少差別。

事實證明貓糧和貓糧大不相同。我先前住的老小區有一個喂貓點，七八只貓，喂貓的大姐天天放貓糧，但貓們還是瘦弱不堪，毛色干澀無光，大多數有皮膚病、口腔炎，它們的眼神全是凄苦的。那位大姐問我，這些貓出了什么問題。我坦率地告訴她，花鳥市場供應的貓糧就是俗稱的毒糧，貓吃了都活不長。我給她送了一袋貓糧以及一瓶維生素，讓她先試試，后來大姐說，真是立竿見影啊，它們胖了，也活潑了。我也理解大姐，經濟能力有限，買價貴的貓糧確實是沉重的負擔。但我以為，與其花錢買毒糧不如自制，自制省錢，還保險，食材可買也可討。像那種餓到這種地步的，自制的貓食一定搶著吃。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一只貓都活不過明天，那么今天請它吃頓質量不甚高的貓食甚至毒糧，也算讓它嘗到點飽肚的滋味吧？

我可是碰到過餓得像鬼一樣的流浪貓。那次我和當年的插兄插妹們回黑龍江，有一天傍晚散步，身后突然出現了一只瘦貓，在細雨中一直追著我們，叫聲哀切嘶啞，我很熟悉這種饑餓的乞討聲，見它晃著身子，一副隨時倒下的樣子，心就像被它的爪子撓了一樣。只是我們身上都沒帶吃的，路旁也沒有食品店，什么也幫不了它，結果我的心情壞了整整一天。還有一次，我在上海一條馬路上看到一只極度饑餓的貓在拚命地舔地，水泥地光光的，什么也沒有，好在上海買東西方便，立即買來肉腸送到它的跟前，要不這天我的心情又要敗壞了。正是有過這樣的看見，所以我養成了隨身帶小盒貓糧的習慣，以免傷害自己脆弱的心臟。

姚育明

貓食的滋味

不過，不要以為貓食就只是貓吃的，這么多年來，我看到了無數的貓糧受益者，在我們擺放貓糧的地方，流浪貓流浪狗是理所當然的食客，鄰居散養的貓狗也常來蹭食，除了貓狗這個主力軍外，螞蟻、水涎蟲、刺猬、獾、黃鼠狼、鳥類等也盡享美味。它們中的大多數不是偶然來吃，幾乎日日與貓共食。

從來不趕它們，只要看到它們，就會在它們出入的地方多放一份，看它們吃貓糧，同樣有滿足感，像自己飽食一樣。

曾經有一只體長二十五厘米身寬十八厘米左右的大刺猬來到我家院中，它棲身在樟樹根旁的落葉叢中，我從來沒見過如此大的刺猬，像圓鼓鼓的荊棘，肉肉地走來走去，帶著天生的萌態。貓們看到刺猬分吃它們的貓糧，一個個大眼瞪小眼地看著，不像看到青蛙、蛤蟆那樣，會上去把對方撥個肚子朝天。它們敢惹蛇卻懼怕刺猬，那一身的刺可不是好玩的，再說貓糧足夠，它們用不著忌憚。endprint

倒是一位鄰居見了饞涎欲滴，說吃刺猬能治胃病，建議我將它殺掉，或者賣給他殺掉。我向來善待上門的客人，刺猬做客是千年難逢，我告訴他不會干煞風景的事情。此君碰了個軟釘子也只好嘿嘿嘿地干笑，說你這人真是想得開。這和想得開想不開有什么關系？他如果再多待一些時間，看刺猬如何嘎嘣嘎嘣地咀嚼貓糧，沒準也會增加食欲。

黃鼠狼不像刺猬那樣淡定，一見人就會倉皇逃竄，哪怕吃得正香。那黃色的長條身形很像瘦型貓，但動作要比貓靈巧敏捷多了，躍高、奔跑帶有風勢，非常的流暢，中間沒有任何停頓。難怪民間稱它們大仙，那速度確實是踩著筋斗云走的。有一次，我又無意間驚到它們，不知是它們剛吃好還是沒來得及吃，只見一個咬著一個的尾巴，金燦燦的一串，閃得那叫個快，連幾只都沒看清，就從我眼前消失了。從此我變得特別謹慎，一旦看到黃色身影，立即屏息止步，好讓它們多吃一會兒。

獾是在我們住租房的日子里出現的，那是個只有十幾家人家的別墅小區，很森嚴，也很幽靜，真沒想到在上海還能看到這樣的動物。第一次看到是傍晚時分，它來門前吃我們放的貓糧。小區樹多，遮擋著路燈，光線顯得暗淡，但它的輪廓還是嚇了我們一跳，這是什么神獸？從來沒見過這類形象，長五十厘米左右。一對貓似的耳朵，頭像狗又像豬，身子卻是光溜溜的。

全家分析了好久，還是當家的會判斷，他說絕對是獾，沒毛是因為嚴重的皮炎，毛掉光了。也許它是動物園里逃出來的，或者是被人遺棄的寵物，也不排除這個地方比較偏僻，生態環境不錯，適合它們生活。他還分析說，獾不會單獨生活，它肯定還有伙伴。果然，不久，兩只結伴而來。后來的那只身上有毛，晚上光線看不太清，只覺得四腳比身體的顏色要深。它們吃貓糧的態度真是勇猛精進，比流浪貓有效多了，一會兒碗底就空了。那只日日來享用的大貍花貓每次看到獾都很生氣，雖然它的塊頭比不上獾，仍會呲牙咧嘴地驅趕搶食者，為了讓貓和獾都能吃飽，我們在陽臺兩端分別放置貓糧，還在水碗中添加了復合維生素。貓糧滋養了獾，也減輕了它們對人類的畏懼，當我在窗口看它們進食時，它們也不那么害怕了，有時天還沒黑呢它們就小跑著過來進食。僅過一個多月，那只皮炎獾就長出了黃褐色的毛發。

螞蟻是最常見的食客，除了冬天，幾乎日日見，只是螞蟻聚集在貓糧上，大多數貓就不肯吃了，也有個別不講究的，會連貓糧帶螞蟻一起吞下。我一直對螞蟻富有感情，小時候沒有什么玩具，我沒事就蹲在那里看螞蟻玩，它們給了我很多歡樂，我總要報答一下故友吧？為了它們各取所需互不打擾，我想出一法，把貓碗擱置在水碟當中，大多數螞蟻就不敢涉水了。偶爾也會碰到膽大的幾只，不是活活淹死，就是不知用什么法爬進了貓碗，吃撐了肚子卻沒能力再逃離水域。最好的辦法是在貓碗附近撒上一些貓糧，這樣貓和螞蟻就能和平共處了。

能看到螞蟻總是感到親切，好像時光倒流。我只是覺得螞蟻們冬眠的時間很長，天很暖了它們才出來，出來的又都是些新蟻，很小的個兒，不仔細看，連細腿都看不清楚。一直不太明白，那些大螞蟻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像某些流浪貓媽媽一樣，把地盤讓給自己的小貓？

至于飛鳥吃貓糧那是更方便的事情，它們都不用瞄準，閉著眼就能叼上一粒。各種鳥，大的、小的，把貓糧當點心吃。有的則當成正餐，會吃很多，一旦看到我，就會飛開，如果我站著不動，它們就會慢慢地跳過來繼續吃，有的還會迂回戰術，飛出去，轉一圈，看我走開，從另一個方向猛扎下來，叼起貓糧就逃。一開始我有些擔心，生怕它們遭到貓的襲擊，后來發現，這些小東西其實警惕性很高，吃時很留意四周，稍有動靜就振翅而飛。雖如此，我還是不太放心，開始有意識地將剩飯、面包屑、碎餅干甚至黃小米撒出去喂鳥。

最有意思的是一種名為白鹡鸰的黑白色小鳥，如同被稱為奶牛的黑白色貓，身上就兩種顏色，與黃色的、灰色的鹡鸰不同，很有時尚感。它迷你而又機靈，連頭帶尾也不過十厘米多點，比麻雀體積都小。它們飛起來忽高忽低，像波浪一樣，落到貓碗邊上時也很獨特，別的鳥是邁著兩只腳走或者并著腿跳，它是快速地跑，兩條細腿倒騰得那個快，真稱得上閃電，它的尾巴也在不停地一翹一翹，嗓子也不歇著，清脆的叫聲令人耳目一新。這樣的小品種也瞄準了貓糧，讓人覺得貓糧真是偉大。

時間長了白鹡鸰們也不太怕我，常在我倒貓糧時就徘徊在周圍，距離三四米左右。一天發現一只白鹡鸰有些異樣，它竟然長著橘黃色的長尖嘴，因為好奇我湊了過去，它慌忙逃離，百米沖刺的跑法，結果那黃嘴突然掉了下來，把我嚇了一跳，它也吃了一驚，馬上低頭啄了一下，這才發現，它的嘴巴還在，是正常的黑色。

我恍然大悟，商家曾送我一塊貓用奶酪，橘黃色的，我撕成小碎塊拌在貓糧里，沒承想小鳥在冷天也知道補充熱能，它剛才叼的是一小條奶酪。

鳥太喜歡貓糧了，經常會有兩三只不同品種的鳥在那里吃，有一次，我甚至看到同時來了五種鳥，喜鵲、黑八、白頭翁、麻雀、鹡鸰，總是體格大的先吃，小的等在一邊，偶爾跳上去搶一口，鹡鸰雖然排在末尾，動作卻最逗人，直接踩在碗沿上，它們的份量是那樣的輕，就是同時踩上去兩三只也無妨，知道等距離平衡，有性急的干脆直接跳在碗里啄食。

有一次看到兩只灰背黃腹長尾的鳥，與這些饞嘴的鳥不同，它們吊在冬青樹上啄食紅果，吃一陣，又斜飛下去叼幾粒貓糧，然后再上樹，如此往返，讓我不由驚嘆，真是懂得葷素搭配啊。

最好笑的是有一回上朋友家，她的小孩正坐在地上，臉上掛著淚痕，手里抓著地上的什么往嘴里塞，一看就是剛哭鬧過，大人用什么零食哄他?？晌易屑氁豢?，不由樂了，那可不是什么巧克力豆，而是一粒粒貓糧。床底下一只大貓瞪著眼睛，胡子翹得高高的，不知道是貓打翻了貓食盆還是這個小人搶奪了貓食盆以至于撒得滿地都是。當做媽媽的發現阻止兒子吃時，這個小人又委屈得大哭，仿佛是貓奪了他的美食。

我想到底是小孩子，分不清人糧貓糧。我從來認為貓糧難吃，不像某些貓友，為了貓的健康或者口味，會先試嘗一下。但我還是無意中越界了，那天走在路上，我隨手從包里掏出一個精美的鐵盒，看也不看，就往嘴里倒了幾粒，當那股陌生的酸腐的魚腥味充滿口腔，我才想起來，女兒送我的這盒清涼糖早已吃完，空盒里裝的是標標準準的貓糧，而我竟然忘得精光……

說到貓食牽出這么多話題，真是人老話多。貓糧于貓們是濟命的根本，也給所有的蹭食者快樂。我雖然不喜歡它們的味道，可覺得它們的形狀也很可愛，那優美的線條，那油潤的色澤，那富含的營養，無一不具備藝術價值。

誰能說喂貓不是一種修行儀軌呢？施食者以全部的尊重和歡喜，放下一粒粒貓糧，每一粒貓糧都是一小小的芥子，卻能容納情感的須彌大山。說是喂貓，其實是在喂自己的心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