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講千年，試解其中味？
——歐陽修《賣油翁》閱讀與欣賞

北京 | 黃震云

作者及創作背景

歐陽修《賣油翁》通過賣油翁觀看陳堯咨射箭的故事，說明熟能生巧，業有專攻，掌握自然法則，順應自然之道才是我們理想的生活方式。

歐陽修（1007—1072），字永叔，號醉翁、六一居士，漢族，吉州永豐（今江西省吉安市永豐縣）人，北宋文學家、史學家。吉州原屬廬陵郡，因此歐陽修以“廬陵歐陽修”自居。后人又將其與韓愈、柳宗元和蘇軾合稱“千古文章四大家”。明代與韓愈、柳宗元、蘇軾、蘇洵、蘇轍、王安石、曾鞏被稱為“唐宋散文八大家”。歐陽修幼年喪父，在寡母撫育下讀書。宋仁宗天圣八年（1030）考中進士，初任西京留守推官，與尹洙、梅堯臣交游，以詩唱和。入朝任館閣校勘，先后任翰林學士、史館修撰等職。嘉祐三年（1058）六月庚戊，歐陽修以翰林學士身份兼龍圖閣學士權知開封府。嘉祐五年（1060），拜樞密副使。次年任參知政事。后又相繼任刑部尚書、兵部尚書等職。熙寧四年（1071）六月，以太子少師的身份辭職，居潁州（今安徽阜陽）。熙寧五年閏七月二十三日（1072年9月22日），在家中逝世，享年六十六歲。八月，獲贈太子太師。熙寧七年（1074）八月，獲賜謚號“文忠”，世稱歐陽文忠公。熙寧八年（1075）九月，安葬于開封府新鄭縣旌賢鄉。先后追贈太尉、太師，追封康國公，再追封兗國公、秦國公、楚國公。

北宋之初，文壇流行的主要是晚唐、五代以來的綺麗華美之風，古文家便以此為抨擊對象。高錫等人以復古來對抗雕琢、繁富之習，但由于沿襲多于創新，創造能力不足，所以“宋興七十余年……斯文終有愧于古，士亦因陋守舊，論卑而氣弱”（蘇軾：《六一居士集敘》，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316頁）。

歐陽修是北宋古文復興的關鍵人物，他對古文運動的貢獻主要有三點。一是繼承和發揚中唐古文運動的革新精神，豐富和發展了古文理論。他既主張以儒道為理論基礎構建古文藝術精神，又強調古文的實用功能；既說“大抵道勝者文不難而自至”，又反對作者“棄百事不關于心”。（歐陽修：《答吳充秀才書》，李逸安點校：《歐陽修全集》，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664頁。）同時在文道關系上認同孔子所說的“言之不文，行之不遠”，十分重視古文表現藝術的重要性，還就生活與創作關系問題提出了“窮而后工”的觀點。（歐陽修：《梅圣俞詩集序》：“蓋世所傳詩者，多出于古窮人之辭也。凡士之蘊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巔水涯。外見蟲魚草木風云鳥獸之狀類，往往探其奇怪。內有憂思感憤之郁積，其興于怨刺，以道羈臣、寡婦之所嘆，而寫人情之難言，蓋愈窮則愈工。然則非詩之能窮人，殆窮者而后工也。” 李逸安點校：《歐陽修全集》，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664頁。）二是確立了北宋古文藝術風格的總體走向，以平淡、自然、簡而有法為基本要求。在他之前，北宋古文家幾乎都贊成把文章寫得易道易曉。歐陽修繼承了這一觀念，學韓不取其怪怪奇奇的一面，不但引導弟子、規勸友人作平易之文，還利用主持貢舉的機會，排抑用語乖僻、奇澀的“太學體”，錄取為文質樸的蘇軾等人，以引導天下文風，使宋代古文革新運動走上了健康發展的道路。三是他變奇崛文風為平易，創作了大量平淡、自然的古文，形成了詞簡意達而又曲折婉轉、情韻悠然的獨特風格，為時人創作起了示范作用，成為一代文宗。

歐陽修的文章數量突出，《歐陽文忠公集》就錄有兩千多篇。這些文章體裁多樣，包括疏、狀、表、啟、論、記、序、跋、碑志、祭文、賦、頌、雜著等，可謂眾體兼備，而無論政論、書序、碑志還是雜記，均能變化開闔，因物命意，各極其工。敘事寫景，自然流暢；析理言情，平易婉轉。“論大道似韓愈，論事似陸贄，記事似司馬遷”（蘇軾：《六一居士集敘》，孔凡禮點校：《蘇軾文集》，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316頁），在各方面都達到了時代的巔峰。

文章注釋及賞析

賣油翁

陳康肅公堯咨善射（1），當世無雙，公亦以此自矜（2）。嘗射于家圃（3），有賣油翁釋擔而立（4），睨之久而不去（5）。見其發矢十中八九（6），但微頷之（7）。

康肅問曰：“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8）”翁曰：“無他， 但手熟爾。（9）”康肅忿然曰：“爾安敢輕吾射！（10）”翁曰：“以我酌油知之。（11）”乃取一葫蘆置于地，以錢覆其口，徐以杓酌油瀝之，自錢孔入而錢不濕（12）。因曰： “我亦無他，惟手熟爾。（13）”康肅笑而遣之（14）。

此與莊生所謂“解牛（15）”“斫輪”（16）者何異？

（歐陽修：《歸田錄卷一》，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10頁）

（1）陳康肅公堯咨：陳堯咨(970—1034)，字嘉謨，宋真宗咸平三年（1000）科狀元落第，謚康肅。善射：擅長射箭。射為我國先秦大學教學六藝之一，古代有大射禮。

（2）無雙：舉世無雙，第一。公，對男子的稱呼。以此：因此。自矜(j ī n)：自負。

（3）家圃（pǔ）：自家的園子。圃：原指菜園，沒有圍欄，后來泛指園子，種花的叫花圃，種菜的叫菜圃，育苗的叫苗圃。

（4）賣油翁（w ē ng）：賣油的老頭。姓氏之一，也指父親。釋：放下。

（5）睨（n ì）：斜著眼睛注視。

（6）矢：箭。中：穿過箭靶。箭分為箭鏃即箭頭、箭桿和箭羽三個部分。射箭一般分為五種方式：白矢，射穿箭靶，看到箭鏃；參連，三箭連發；剡注，平射，箭直插箭靶；襄尺，前臂伸直放平射擊；井儀，四箭命中呈井字形。“中”一般理解為射中，沒有錯，但根據歐陽修《澠水燕談錄》記載：“陳堯咨善射，百發百中，世以為神。常自號為小由基（養由基，春秋時楚人，善射）。”（歐陽修：《澠水燕談錄》，中華書局1981年版，113頁。）百發百中和十中八九，也就是百分之八九十的命中相差甚遠，所以“中”應該是白矢，即箭鏃穿過箭靶。

（7）微頷(hàn)：輕輕點頭。微：微微。頷：下巴，借指頭。之：湊足音節，沒有實際意義。

（8）知：懂得。不亦：不也，意思是還不夠，表示委婉的反問。精：精湛。

（9）無他：沒有別的什么奧妙。但：只是。爾：罷了。

（10）忿：心情激動。忿然：心情不好的樣子。安：怎么，反問語氣詞。

（11）酌(zhuó)油：打油、倒油。知之：知道為什么我看你射箭只是輕輕點下頭，說只是熟練罷了。之，看射箭時賣油老頭的反映。

（12）徐：緩緩地。杓（sh áo）：同“勺”，勺子。瀝（l ì）：瀝滴，一滴一滴地落下。錢孔：過去使用貨幣為銅錢，外圓內方，方位空。濕：沾油。

（13）因：接著、隨后。無他：沒有什么別的（奧妙）。

（14）遣之：讓其（走），送。

（15）“解牛”：莊子《養生主》中描寫廚師為梁惠王宰牛，依乎天理，游刃有余，梁惠王感悟到養生的道理。

（16）“斫輪”：莊子《天道》虛構故事：齊國著名的工匠扁在齊桓公堂下制作車輪，嘲笑齊桓公讀圣賢書就是讀死人的糟粕。他認為真正的本事是歷練以后形成的感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真實的本事是形而上的不可表達的道理。

這段話翻譯成現代文如下：康肅公陳堯咨擅長射箭，當時無人可比，因此他十分自負。有一回，他在家里的園子里練習射箭，有個賣油的老頭挑著擔子經過，放下擔子不走了。站在一旁，斜著眼睛十分專注地看著，久久不肯離開。老頭看到他射出的箭十支能有八九支穿過靶心，只是輕輕地點點頭。

陳堯咨很意外，就問他：“你也懂得箭術嗎？我射箭的技藝難道還不夠精湛嗎？”老頭說：“看你射箭感覺不到什么奧妙，只不過是手法熟練罷了。”聽了老頭的話，陳堯咨心里很不高興，臉色明顯不好看，說：“你竟然輕視我射箭(的本領）！”老頭說：“你看到我打油就知道我為什么那么說了。”于是老翁取出一個裝油的葫蘆放在地上，用一枚銅錢放在葫蘆的口上，用勺子從油桶里舀出油，然后慢慢地通過錢眼將油倒到油葫蘆里。油倒完了，一滴都沒有溢到銅錢上。隨后老頭說：“打油沒有什么其他奧妙，只不過是手法熟練罷了。”聽了他的話，康肅公不由得笑起來，把老頭趕走了。

這與莊子所講的庖丁解牛、輪扁斫輪的故事有什么區別呢？

講解如下：

1．宋代重武抑文的政策和社會風氣。

公元960年，后周禁軍將領趙匡胤在開封陳橋驛發動兵變，黃袍加身，從后周世宗的孤兒寡母手里奪取了政權，開始了宋代的統治。趙匡胤通過武臣勘定四方以后，走上 “重文教，輕武事”（《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八）的治國道路。他們認為，“五代以來，領節旄為郡守者，大抵武夫悍卒，皆不知書，必自署親吏代判，郡政一以委之，多擅權不法”，因此乾德三年三月收回了節度使和州郡長吏任用軍校、僚佐為幕職官的權力。就是曹彬，這位位居樞密使的武官，每次在道中迎面碰到士大夫的車馬，都會主動命車夫“引車避之”（《宋史·曹彬傳》）。建隆三年十二月,宋太祖詔“諸縣置尉一員，在主簿之下，俸與主簿同”，由初登科第的進士們擔任。這種情況愈演愈烈，文臣在地位、權力、俸祿等方面凌駕于武臣之上。和歷代建國初期都很強盛的情形不同，宋代從來就沒有實現富國強兵，兩宋先后被契丹、黨項、女真人打敗，直至滅亡。留下被稱為華章的宋詞，其實沒有風云氣象，更多的是遺憾、痛苦和兒女情長，即使是將軍也只能“醉里挑燈看劍”，更多的是“醉里且貪歡笑”，而“醉淋浪，歌窈窕，舞溫柔”，盡情享樂是其常態，形成“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宋〕汪洙：《神童詩》）的社會風氣。這些文人連誰對宋朝威脅最大都搞不清楚，很多人認為對手是賀蘭山下的黨項，而不覺得是契丹和女真人。文瑩《湘山野錄》中記載了這么一個故事：契丹使者到來，宋真宗想找一位長相英俊、箭術高明的人奉陪使者射箭，晏元獻為翰林學士、太子左庶子，他建議讓陳堯咨去。宋真宗很高興，對晏元獻說：現在文武的界限嚴格，如果陳愿意去，我可以封他為大將軍。但是，陳堯咨母親不贊成，對兒子說：“汝策名第一，父子以文章立朝為名臣，汝欲叨竊厚祿，貽羞于閥閱，忍乎？”意思是我們陳家靠文章吃飯，不干武人的事情，因此不了了之。（文瑩：《湘山野錄》，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39頁。）

2．陳康叔公家世、生平和金魚橋的傳說。

《宋史列傳四十三·陳堯咨傳》記載，陳堯咨(970—1034)是閬州閬中（今四川省閬中市）人，出身官宦世家，陳家進士及第的有好幾個，還有十幾個人當上大官。哥哥陳堯叟（961—1017）、陳堯佐（963—1044）和陳堯咨三兄弟都是狀元及第，坊間有“圣朝之盛，一家罷了”的說法。和兩位哥哥一直得到好評不同，陳堯咨是錯誤不斷，考試泄露試題，用刑慘急，常常打死人，欺負同僚，“性剛戾，數被挫”，“多暴怒”，但他不但不自省，還向皇帝告狀，說是別人故意打擊他，皇帝還真的給他升了官。（《宋史》，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9558頁。）

陳堯咨以射箭見長。歐陽修《澠水燕談錄》記載：“陳堯咨善射，百發百中，世以為神。常自號為小由基（養由基，春秋時楚人，善射）。及守荊南回，其母馮夫人問：‘汝典郡有何異政？’堯咨云：‘荊南當要沖，日有宴集，堯咨每以弓矢為樂，坐客罔不嘆服。’母曰：‘汝父教汝以忠孝輔國家，今汝不務行仁化而專一夫之伎，豈汝先人志邪！’杖之，碎其金魚。”（歐陽修：《澠水燕談錄》，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113頁）陳堯咨的母親，根據《宋史》本傳記載，治家有方，十分嚴厲，自己帶頭做出表率，勤儉持家，連家里的飯菜都是親手做。根據《澠水燕談錄》的記載，陳堯咨在荊南做知府回京以后，他母親問他有些什么政績。陳堯咨炫耀他的箭術說：“荊南來往的官員很多，經常都有宴會迎來送往。我常在宴會上表演我的射箭技術讓客人們欣賞，客人們沒有不佩服我的神箭的。”他母生氣地說：“你做官不勤政愛民，卻專愛炫耀你的什么神箭，這符合你父親的教導嗎？”馮太夫人越說越氣，舉起拐杖朝陳堯咨打去，把陳堯咨佩戴的金魚也打碎了。荊南府在今公安縣，位于湖北省中南部，江漢平原南部，隸屬荊州市，位處長江中游南岸，東聯漢滬，西接巴蜀，南控湘粵，北通陜豫，有“七省孔道”之稱，與洞庭湖平原一衣帶水，與荊州古城一橋相連。北宋初年，公安屬荊州湖北路江陵府，后又名為荊南府；1130年，公安縣升為公安軍，置鎮撫使；1135年，撤銷公安軍，恢復公安縣建制，屬荊南府；1364年，公安屬湖廣行省荊州府。

根據《保寧府志》，金魚橋在縣南二里，黎學錦題刻“陳母杖金魚處”。根據《澠水燕談錄》《東都事略》，其母杖陳堯咨地點應該在開封，時間在大中祥符五年（1012）。根據《續資治通鑒長編》，五年九月荊南府知府是朱巽，那么其由荊南返京時間應該在九月之前。

3．文章性質和寫作的時間。

歐陽修《歸田錄》將這篇文章放在第一卷。書前有晚年（治平四年九月）自序說：

《歸田錄》者，朝廷之遺事，史官之所不記，與夫士大夫笑談之余而可錄者，錄之以備閑居之覽也。有聞而誚余者曰：“何其迂哉！子之所學者，修仁義以為業，誦《六經》以為言，其自待者宜如何？而幸蒙人主之知，備位朝廷，與聞國論者，蓋八年于茲矣。”

根據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歐陽修在書沒有寫成之前就已經把序寫好，說明是有計劃的寫作。既然是效法《唐國史補》的寫法，又稱遺事，那就具有回憶錄性質，是真實的。《四庫全書總目》說此書還沒有寫好，就被宋神宗拿去看。由于有些內容不適宜向社會公布，所以都刪了，增加一些笑話。很顯然，笑話遺事應該是后面的部分，第一卷不止如此。所以我們認為，這是真實的歷史事件的回憶，不是虛構或講故事。陳堯咨中狀元在1000年，也就是三十歲，那么他在園子里射箭的時候應該在出世前，不到三十歲。

4．關于《賣油翁》的理解和比較。

《賣油翁》究竟講些什么？應該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20世紀初，林景亮編《評注古文讀本》（1916），就將陳堯咨與賣油翁的故事單獨成篇，當作“奇趣”。后來，《開明新編國文讀本》（1946—1948）又收入教材。1949年以后，又多次作為故事、寓言等廣泛流傳，基本的要義是熟能生巧。也有人認為，宋太祖欲武臣盡讀書以通治道，就是否定習武的價值，歐陽修是否定陳堯咨和射箭，本文是說射箭和賣油一樣，沒有什么意義。宋代知識分子和老百姓都知道國家的現狀，一般都注意文武兼備，讀書的同時學習騎射。因此又有人認為《賣油翁》是寫歐陽修批評流行于文人間的以射箭為能事的風尚。

整體上看，《賣油翁》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記錄陳堯咨射箭遇賣油翁的事情，說明業有專攻、熟能生巧的道理。這個道理歷史上談過的人很多，《荀子》的《勸學》、韓愈的《師說》都講過，還有李白磨鐵杵的故事，等等，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故事到這里似乎沒有什么新奇的地方，不過是重復一個常識罷了。關鍵是看最后的議論：“此與莊生‘解牛’‘斫輪’者何異？”這是一個疑問，也可以說是歐陽修出的一道思考題，沒有答案，由讀者自己想象。而這才是此文的醉翁之意。

《庖丁解牛》的故事出自《莊子·養生主》，全文如下：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

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響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

文惠君曰：“嘻！善哉！技蓋至此乎？”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嘗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導大窾，因其固然。技經肯綮之未嘗，而況大軱乎？良庖歲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于硎。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于硎。雖然，每至于族，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

拈出幾個句子，我們就可以明白《養生主》寓言的用心了。“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表示我們需要永遠學習，不能驕傲，對比批評陳堯咨的自負，說明賣油翁的“無他”的道理成立。不僅人需要眼界，工具也需要眼界的配合，人能游，刃也要一起游，表示工具和人要達到統一的境界。如果人和箭合為一體了，又怎么能射成十中八九呢？！顯然帶有批評色彩。緣督以為經，是說認識世界和實踐，凡事要看透徹，抓住關鍵去做就能做好。總結人生作為的規律特質，說明事物之間有共同的特性，無論是射箭、賣油還是其他，其實都一樣。“進乎技，達于道”，才是理想的境界。神遇是理想境界的無我狀態，這一點，和“輪扁斫輪”的表達完全一致，也是歐陽修作文的另一層真正的用心。那么，本文的意思就不難看出了：歐陽修《賣油翁》是篇紀實文字，說明熟能生巧，業有專攻，體現了重文輕武的政治立場，而通過最后的議論，說明他贊成道家認識世界的立場，就是說只有通過自己的努力，把握事物的法則，順應自然之道，才能夠有所作為，才是理想的境界。歐陽修寫文章喜歡用這種表達方式，別有深意，如《醉翁亭記》就明說：“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山水之間。”可是山水之間是什么呢？一般解釋是風景，難道他不是在喝酒，喝酒看風景不好嗎？我覺得有仁者樂山、智者樂水，而自己山水都樂的傲嬌之心，誰說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