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剛
陳寅恪先生曾這樣評價唐“開元盛世”的出現,他說,“玄宗御宇,開元為極盛之世,其名臣大抵為武后所拔擢之人”。
此論的價值之一在于肯定了武后(武則天)執政時期在朝廷取士方面所進行的革新,為其后開元繁盛打下了基礎。史載唐玄宗即位,罷姚崇相,重用曾被武后拔擢的文士張說、張九齡、張嘉貞等人,以致“四海晏清,士無賢不肖,恥不以文章達”。
若論武后對文學取士的篤行之因,一方面自然是其對唐太宗李世民所創立的文治政策的繼承與發展,另一方面或許還在于這有利于破除朝中“關中本位政策”,打壓關隴舊貴族勢力。作為實現這一目標的配套措施或曰鋪墊手段,武后起用大量中下層文官,即所謂“北門學士”。令其充任朝廷正常編制外的私人秘書,表面上是讓他們“入禁中修撰”,實際上是當朝廷遇有疑議時,則“密令參決,以分宰相之權”。
從文獻上來看,“北門學士”被予以一定程度上的重用是既定事實無疑,但“北門學士”之政治地位到底如何似乎還有待梳理。筆者下陳史料兩則。
唐時人李肇在《翰林志》中說:“初,國朝修陳故事,有中書舍人六員,專掌詔誥,雖曰禁省,猶非密切,故溫大雅、魏徵、李百藥、岑文本、褚遂良、許敬宗、上官儀,時召草制,未有名號。乾封(666—668)以后,始曰北門學士,劉懿之、劉祎之、周思茂、元萬頃、范履冰為之。”
按唐制,中書、門下、尚書三省并行,三省長官同為宰相,權職三分。其中中書執掌決策,門下負責審議,尚書則為執行機構。據《翰林志》所載內容,盡管修前朝舊史已有官方公務秘書——中書舍人六人,但“雖曰禁省,猶非密切”,似乎傳達出皇帝與官方秘書(隸屬于中書省)及宰相間的貌合神離。在此基礎上,一些有“文詞”之能的人便被奉召入宮取代了中書舍人的部分草制職能,成為御用的私人秘書,如《翰林志》中所提溫大雅之流。值得注意的是,這些文臣并無職官名號,及至乾封年間,劉氏兄弟之流因“常于北門候進止”,而被當時的正式官員起了個綽號,這個綽號就是“北門學士”。
那么,這個綽號到底是尊是謔呢?據考證,“北門”或指皇宮大內,即與外朝機關“南衙”相對而言的禁中。學者賴瑞和則直言:“‘北門學士,乃指從北門出入,不經南衙,專門侍奉武后的詞臣,帶有濃厚的私密性質。”有學者援引《資治通鑒》一例相釋“北門”,倒也入木三分。武后男寵薛懷義(阿師)在南衙朝堂遇見宰相蘇良嗣,“懷義偃蹇不為禮;良嗣大怒,命左右捽曳,批其頰數十”,薛懷義遂向武后告狀,武后安慰道:“阿師當于北門出入,南牙宰相所往來,勿犯也。”
由此可見,有資格成為“北門學士”的人首先必須頗有文才,“他們是帝王私自委任的一批文學之士,為帝王撰寫詔書,侍奉左右,分擔了不少中書舍人原有的職務,身份也比中書舍人更為顯貴”。但另一方面,“北門學士”尚不能得到職官建制的承認,只具有臨時差遣的身份,以至于被同僚所戲謔。
但君為臣綱,“北門學士”所行之事大多也是維護、鞏固武后的政治權力。學士們根據武后的旨意編撰了《臣軌》《臣規》《百僚新誡》《古今內范》《內范要略》等一批政治典籍,在對關隴舊貴族勢力進行政治打壓的同時,也加強思想文化的規約,以精神禁錮來強化臣子的忠君意識。
盡管“北門學士”在武后反關隴勢力政治斗爭中發揮了積極的作用,但仍逃不過“飛鳥盡,良弓藏”的悲慘命運。當初“北門學士”的一些代表人物,除胡楚賓“性慎密,未嘗言禁中事,醉后人或問之,答以他事而已”,以至僥幸存活,其他人等如元萬頃、劉祎之皆不得善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