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騰軍 方麗
摘要:聚焦學術委員會的學術權力效力,以69所研究型大學為研究對象,運用內容分析法對其學術委員會章程進行文本分析。結果顯示,高校在根據《高等學校學術委員會規程》制定或修訂學術委員會章程時,出現學術決策權缺失、學術權力客體混亂,以及學術委員會職責描述模糊等問題。本文對此作了討論,認為上述情況背后反映的是大學辦學自主權不足,傳統“官本位”思想,委員公共決策能力的缺乏,以及學術事務與行政事務界限不明確等深層次問題。只有落實高校辦學自主權,樹立“學術為本,權力共治”的理念,加強對委員的遴選培訓,以及區分學術事務與行政事務,才能從真正意義上保障學術委員會的學術權力。
關鍵詞:學術委員會;學術權力效力;章程;研究型大學;內容分析法
學術委員會是高校的法定學術組織,也是高校內部治理結構的重要組成部分。然而,長期以來由于對學術委員會的定位和職責缺乏統一規范,學術事務和行政事務的界限不夠清晰,造成了學術委員會的學術權力始終沒有得到充分發揮。為解決這一問題,教育部于2014年3月發布《高等學校學術委員會規程》(以下簡稱《規程》),作為高校制定本校學術委員會章程的指導性文件?!兑幊獭反_立學術委員會為校內最高學術機構,統籌行使學術事務的決策、審議、評定和咨詢等職能,并明確了相應的事務范圍。在《規程》頒布后,各高校在制定或修訂學術委員會章程過程中,如何界定學術委員會的功能地位,能否明確學術委員會的具體權責,成為影響學術委員會學術權力效力的關鍵。
一、數據來源與研究方法
作為一種典型的學術組織,研究型大學以學術研究為本位,注重知識生產,強調學術至上,并基于學術發揮育人功能。換言之,與其他類型的大學相比,研究型大學的學術屬性更為突出,學術權力的運行具有更扎實的根基。因此,以研究型大學的學術委員會為切入點,來探究我國學術委員會的學術權力效力,對于高校健全學術委員會制度,正確運用學術權力管理大學組織內的學術事務,有著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指導意義。
本文以112所“211工程”高校為研究范圍。對中國石油大學、中國礦業大學、中國地質大學和華北電力大學等4所兩地辦學的高校,研究人員約定,若兩地校區的章程有所不同,則計為兩個獨立單位。通過高校的官網、信息公開專欄和學術委員會官網等網站,研究人員共收集到69份學術委員會章程文本。69份學術委員會章程均是基于《規程》制定或修訂的最新版本。聚焦學術委員會的學術權力效力,圍繞權力的影響程度和行使范圍兩個維度,研究人員從69份學術委員會章程中的“總則”和“職責”兩部分提取文本材料。
對章程文本資料的分析采用定性與定量相結合的研究方法——內容分析法。內容分析法與其他質性資料分析方法最大的不同在于,它需要對文本進行頻率統計和信度檢驗兩個定量方面的操作,來有效地減少質性研究方法不可避免地會帶來的研究者主觀因素的影響。[1]頻率的統計以學校為最小的分析單元,信度檢驗則由多名研究人員對文本內容進行“概念”和“頻率”一致性的檢驗。具體操作為:首先,根據文本內容進行編碼;其次,其他人按照編碼類目分別單獨對文本內容進行歸類,并統計頻率;最后,計算不同人員之間的交互信度。交互信度的計算公式[2]如下:
R=n×K1+(n-1)×K(1)
式(1)中,R為編碼者之間的交互判別信度,n為參與編碼的人數,K為編碼者之間的平均相互同意度。2名編碼者的平均相互同意度的計算公式如下:
KAB=2MABNA+NB(2)
式(2)中,MAB為2名編碼者編碼結果完全相同的分析單元數,NA表示編碼者A編碼的分析單元數;NB表示編碼者B編碼的分析單元數。假設3名編碼者兩兩之間的平均相互同意度為KAB、KAC、KBC,則3人之間的平均相互同意度計算公式如下:
KABC=KAB+KAC+KBC3(3)
根據公式(1)(2)(3)計算得到本研究研究人員的交互判別信度交互信度在0.80以上是可接受的水平,0.90以上是較好的水平[3],說明研究人員之間的統計結果達到一定程度上的一致,研究結果具有較高的科學性和客觀性。
二、描述性統計結果
按照上述操作,本研究的主研究員和1名高等教育研究專家對69份學術委員會章程中的有關文本內容進行編碼。其他2名研究人員根據主研究員和專家擬訂的編碼類目,再次將69份學術委員會章程中相關的文本內容,分別單獨進行歸類,并統計頻率。最后,把主研究員和其他2名研究人員的統計數據代入公式,得出每個類目的交互信度。從交互信度來看,72個類目的交互信度均達到0.95以上。因此,可以將主研究員的結果作為最終結果。具體統計結果如下所示。
(一)組織定位
69所研究型大學學術委員會的組織定位如表1所示。
從組織定位來看,有56所研究型大學將學術委員會定位為決策、審議、評定和咨詢的最高學術機構;有60所研究型大學的學術委員會被賦予了對學術事務的決策權;有66所高校的學術委員會被定位為校內的最高學術機構。
(二)權力構成
在69份學術委員會章程的“職責”章節中,對學術委員會的學術權力構成進行統計,統計結果如表2所示。
(三)權力配置
1.學術決策權的行使范圍
對“職責”章節中出現的決定、審定事務進行統計,統計結果如表3所示。
在《規程》提及的咨詢和建議事務中,“發展戰略規劃”有59次,“教學科研經費安排方案”54次,“教學科研項目申報”和“對外合作項目”分別出現53次和55次。在《規程》提及的咨詢、建議事務以外的,“學術道德建設”出現4次;“院系設置”、“專委會事務”以及“人才培養標準”等各出現1次。
四、小結
大部分研究型大學均能按照《規程》來界定本校學術委員會的組織定位、學術權力構成以及配置。從組織定位來看,共有56所研究型大學將學術委員會定位為決策、審議、評定和咨詢的最高學術機構;從學術權力構成來看,69份學術委員會章程所提及的學術決策權、學術審議權、學術評定權、學術建議權和學術不端查處權均在《規程》規定的學術權力范圍內。從學術權力配置來看,69所研究型大學的學術委員會學術權力行使范圍主要集中在《規程》提及的有關事務。與此同時,可以發現69所研究型大學在界定學術委員會的學術權力效力時存在以下兩個問題。
(一)學術委員會的學術決策權缺失
學術權力按照影響力大小來分,從小到大分別是學術咨詢權、學術審議權、學術評定權和學術決定權四個等級。因此,學術委員會是否擁有對學術事務的最終決定權,是衡量學術委員會影響力的重要標準。通過69份學術委員會章程來看,部分高校學術委員會的學術決策權被剝奪,主要表現在3個方面。
1.有13所研究型大學沒有把學術委員會定位為學術決策機構。如,定位為“審議、評定和咨詢的最高學術機構”或“審議、整合、學術事務統籌的最高學術機構”。有個別高校雖然賦予學術委員會學術決策權,但學術委員會卻是校長領導下的,如,定位為“校長領導下的,統籌行使決策、審議、評定和咨詢的學術機構”。校學術委員會的“定音”能否“發聲”,最終還需要經過行政力量“裁奪”,權力的最終落腳點依然在行政組織。
2.有21所研究型大學沒有明確學術委員會學術決策權的事務。其中,有12所高校雖然在“總則”中將學術委員會定位為學術決策、審議、評定和咨詢機構,但在“職責”中,卻未提及決策的事務范圍。
3.有3所研究型大學將《規程》規定的、可由學術委員會直接決策的事務列為咨詢事務。如,“學位授予標準及細則”,“學歷教育的培養標準”屬于學術委員會可以直接決定的事務,但部分高校將其作為學術委員會的咨詢事務。
(二)學術委員會學術權力的行使范圍不明確
1.學術委員會的學術權力客體混亂
在69份章程中,同一事務出現在不同類型的學術權力事務范圍的現象屢見不鮮,造成了學術決策權、學術審議權、學術評定權和學術建議權的事務行使范圍沒有區分度。就《規程》本身提及的事務來看,主要有以下情況。
(1)行使學術決策權的事務被列為學術評定權或學術建議權的事務。如,“學校學科、專業及教師隊伍建設規劃,以及科學研究、對外學術交流合作等重大學術規劃”屬于學術委員會可以決定的事務,有高校卻將其作為學術委員會的評定事務。但《規程》中學術委員會評定的事務更多的是學術成果或人才的學術水平的評定。又如,“學術委員會專門委員會組織規程,學術分委會章程”在《規程》中同樣屬于學術委員會可決策的事務,但也有學校將其作為咨詢事務。
(2)行使學術評定權的事務被列為學術決策權的事務。如,“高層次人才引進崗位人選、名譽(客座)教授聘任人選,推薦國內外重要學術組織的任職人選、人才選拔培養計劃人選”在《規程》中被列為學術委員會評定的事務,但有高校將其作為決定事務。
(3)行使學術建議權的事務被列為學術評定權的事務。如,“制定與學術事務相關的全局性、重大發展規劃和發展戰略”中屬于學術委員會行使學術建議權的事務,但有學校將其列為評定事務。
還有些學校在《規程》外新增了一些事務,但同樣沒有按照《規程》的標準來處理。如,將“文獻資源的配置、管理、使用辦法”、“學術獎勵制度”列為學術委員會的決策事務,但按照《規程》的標準來說,其更應歸為咨詢事務。又比如,“學科建設重大項目”既有學校將其列為學術委員會的決策事務,又有學校將其列為評定事務。
2.學術委員會的職責不夠細化
(1)決策和審議事務未區分?!兑幊獭穼儆趪覍用娴囊幷轮贫龋谥贫〞r需進行全方面的綜合考量。本文認為,《規程》沒有將學術委員會決定和審議的事項進行區分,主要是考慮到我國高校眾多,情況不一。對學術根基深厚的大學來說,這些事項可由學術委員會決定;對學術根基薄弱的高校,則可由其學術委員會進行審議。但落實到高校層面,由于章程是高校學術委員會運行的規范和指導,涉及到具體的執行,高校理應對審議和決策的事宜進行明確。然而,通過文本研究發現,有些研究型大學仍舊照搬《規程》的表述,雖然規定了由學術委員會“審議和決定”的諸多事項,但卻未具體指定哪些事項只能審議,哪些事項可直接決定,這種表述上的模糊性導致學術委員會的決策權難以落到實處。
(2)事務范圍表述模糊。有些研究型大學的學術委員會章程對于需要決策的事項、審議的內容和咨詢對象的范圍的規定略顯模糊。如,“學科建設、人才培養、學術研究和隊伍建設及其它重大學術事務”、“教學、科研、學科建設和國際合作交流中的重大問題”和“與學術相關的教學科研重要決策”等模糊表述均有出現。這種過于宏觀的規定容易導致學術委員會處于被動的職責履行狀態,應有的地位和權威將大打折扣,從而造成其難以發揮應有的作用。
五、討論
(一)學術決策權為何缺失
制度文本設計反映制定者的價值導向?!兑幊獭访鞔_提出,學術委員會統籌行使學術事務的決策、審議、評定和咨詢等職權。但仍有部分高校在制定學術委員會章程時有意回避學術決策權,究其原因,有以下三點。
第一,大學辦學自主權不足。建國以后,我國高校辦學體制實行國家集中計劃,中央各部門和地方政府分別辦學,大學近乎是政府的附屬機構,對高校的管理以行政權力為主。這種來自政府的行政干預使得高等學校的學術權力受到極大抑制。第二,傳統“官本位”思想。受封建傳統文化的影響,我國的“官本位”思想根深蒂固,“學而優則仕”的現象在高校中比比皆是。面對學術委員會等學術組織的“要權”,一些高校行政領導管理主義傾向嚴重,不愿放權。第三,委員的公共決策能力不足。一些專家學者平常專注本領域的學問,對作出公共決策應當掌握的政策條件、公共知識和背景環境不熟悉,在決策時往往從個人或院系利益出發,作出的決議缺乏全局性和層次性。這讓高校管理者對學術委員會的學術決策科學性心存顧慮。
2017年3月,教育部等五部門聯合印發《關于深化高等教育領域簡政放權放管結合優化服務改革的若干意見》,旨在破除束縛高等教育改革發展的體制機制障礙,讓大學擁有更大的辦學自主權??梢哉f,國家在推動學術權力發展方面已作進一步表態。在這樣的大背景下,高校管理者理應消除“官本位”思想,加緊樹立學術權力在學術事務管理中的主導地位,提高學術委員會對學術事務的話語權和影響力,著力推進學術自治,做到讓行政權力與學術權力更好地協同發展,形成一個良好的權力共治的內部治理結構。此外,高校在組建學術委員會時,要嚴把委員的遴選關,確保學術委員會的委員既是專家學者,有過硬的專業素養,又要有寬大的胸懷和視野,能夠站在學校的層面作出學術決策。同時,學術委員會秘書處要定期組織以“高校學術事務管理”為主題的培訓或講座,讓委員熟悉高校學術事務管理的基本規律,提升他們的公共決策能力。
(二)學術權力的權力界限在哪里
長期以來,學術委員會的學術權力得不到有效發揮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我國高校不管是在實踐還是理論上,對于學術權力的權力界限一直沒有統一定論。學術權力與行政權力彼此越位錯位,沖突不斷。
要劃清兩者的界限,首先應明白“學術”和“行政”之義?!皩W術”,指在某一領域對較為高深且暫時脫離實踐的知識進行系統、專門的傳授、探索和創新的研究活動,而“行政”則以效率為追求目標,指為更好地維系組織運作的一系列手段或活動。明茲伯格說過,一個完整的組織架構由五個部分組成,即技術核心、技術支持、高層管理、中層管理和管理支持。概括起來,即技術層面和管理層面。學術權力在性質上依賴專家的專業背景和學術水平,行政依賴組織和任命。由此可以認為,學術事務屬于技術層面,行政事務屬于管理層面。對《規程》分別提及的學術委員會決定(審議)、評定和建議事務研讀可以發現,《規程》就是按照上述的思路對學術事務和行政事務進行劃分。概括起來就是,學術決策權的使用范圍是學術事務,學術評定權的使用范圍是兼具學術性和行政性的事務,學術建議權更多的是在行政事務上發揮作用。
如,在決策事務中,“教學科研成果、人才培養質量的評價標準及考核辦法”、“學位授予標準及細則、學歷教育的培養標準、教學計劃方案”等,需要依賴專家學者的專業知識,屬于技術層面,因此歸為學術委員會可以直接行使學術決策權的事務。在評定事務中,如“學校教學、科學研究成果和獎勵”、“高層次人才引進崗位人選”等涉及對學術水平評價的,屬于技術層面,故由學術委員會行使學術評定權。評定結果具有確定的效力,將成為行政部門作出決策的重要依據,體現了此類事務的行政性。而在咨詢事務中,如“學校預算決算中教學、科研經費的安排和分配及使用”、“重大項目的申報及資金的分配使用”等涉及學校整體運行和發展的事務,屬于綜合管理,故由學術委員會行使學術建議權。
可以說,《規程》對學術事務和行政事務進行了明確的劃分。因此,高校在制定或修訂學術委員會章程時,應按照《規程》對決策、評定、審議和建議的事務范圍進行嚴格區分,讓學術事務歸學術委員會管理,行政事務歸行政職能部門管理,盡最大可能減少行政權力對學術事務管理的干涉,減少學術判斷和學術評價中各種非學術因素的干擾,達到學術權力和行政權力之間的互補和制約,實現真正意義上的“教授治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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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第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