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子儀
一直相信,人類的多樣性來源于一系列復雜的排列組合。但再復雜的排列也會存在重合,所以有些說給自己的話,或許能扣問另一些人的心靈。 有些問題,不知能不能問住你?
我們追求儀式感,追求時間與空間上的心心相印,是否實質上是對歷史的扣問,對個體與個體之間聯系的渴望,對不同人生體驗的冀求?柏拉圖說人是被劈開的兩半。我們創造儀式,是否是在嘗試以一種固定的形式世代傳承著去尋找失落的自己?
夜深了,無人解惑,那便看向自己。
我接觸的儀式感可大體分為兩類,一為空間,一為時間。
所謂時間,或有借古之事實,或有借古之幽情。端午祭屈子,清明懷子推。人們總是習慣賦予當下的情境以歷史的意義。古人這樣做或許是社會環境下導致文人迫不得已地選擇掩飾,掩飾對現實的怨懟。那時言論屈從強權,思想想自由也只能用述古來欲蓋彌彰。在那些皇權高于一切的歲月里,文人訪名山,尋古跡,思先人,用舊典,將一切逐漸變成了獨有的儀式,一場秘而不宣的孤獨狂歡。
于如今的我們而言,思想的壓迫感或許沒有那么重,但體味時間的儀式依然應繼續。人學習歷史,研讀古跡,正是在追尋時間的儀式感。因此,我們才能在置身于某個日期,某個地點時有一種現實與歷史重疊交錯的感覺,幾代人的共同記憶一齊涌上來,幾乎是逼迫著自己去感悟先人在歷史中承擔的角色,去追問自己之于歷史的意義。同地不同時的儀式,祭奠的是生命的輪回,感受的是歷史不斷的循環感和人類代際之間微妙的差別,進而從更高的角度去思考人類進步與倒退的命題。
而所謂空間,即為同地不同時的懷想,節日之時這樣的儀式感尤甚。曾被古詩里一句“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戳到心窩。家人閑坐,燈火可親,每一個游子心里都有這樣的圖景,那是歷久彌新的回憶,也是下半生綿長的渴盼。不同的人,在同樣的某個夜晚,渴盼著相同的團圓。一切渴望都源于不可得,那么人們對團圓的普遍追求是否說明分離已是生活常態化的一部分?節日作為儀式亦或許是一種載體?當分離成為常態,人們都清楚一個個體是無法左右相隔千里的。既然無力左右,那么個體的境遇與思緒的那些被反反復復吟在口中的思念和祝愿,是否淪為一種對現實蒼白的反抗?抑或是一種可笑的自我慰藉?也不盡然?當祈盼與思念成為常態,那同時不同地的人便可能分享相同的思緒。這何嘗不是儀式的另一種形式?今夜月明人盡望,天下之大,總有一片秋思合我心意。
或有人說,現如今的通訊方式日益發達,人們似乎失卻了那種因難通音信而產生的富有儀式感的同理心。的確,媒體將人拉得很近,但捫心自問,這樣的近距離是否給人造成一種假象?文字、語音甚至視頻都只是完整個體的一部分,身在其中的我們只能盲人摸象,以碎片化的交流拼湊出一個人形。這不是另一種距離和另一種可悲么?我們消滅了表面意義上的孤獨感,但內心的孤獨的創口是否被彌合,只有自己才知道。這或許是商業目的之外,人們鼓吹節日的原因。節日是借口,讓那些貌似很近的人有理由以一個完整的個體的姿態去擁抱真實的渴望。思鄉不能用微信的問候替代,相思也無法用三言兩語化解。只有面對面了,我們才有可能去觸摸一個真實的個體。忽然想到《小團圓》里的句子:“他逃亡到邊遠的小城的時候,她會千山萬水的找了去,在昏黃的油燈影里重逢。”在那個除了通信便是相見與不見的年代里,分離才有了應有的儀式感。如今這般若即若離的聯系,某種程度上反而不及那時候真正的分離來的深刻,值得一個人用整個后半生去寫,去回憶。
這樣強詞奪理一番,人變得可笑起來。一面想自由一面極力掩飾,一面想拉近距離一面把真實的人推開。儀式感的拾得與失卻,似乎都在一瞬間了。而儀式感背后牽扯的枝枝丫丫,不知是會被砍掉,還是無視?
(作者單位:江蘇省錫山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