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探《三言》中的尚義任俠精神及其傳統淵源

劉煜旸

摘要：“俠”，在人們的心理層面普遍認為是助人于危急，懲惡揚善的正義化身，是體現社會正義的良好形象。尚義任俠精神歷來為人們所推崇，《三言》中的很多故事都生動形象地展現了這一精神。探究其淵源，將有助于我們繼承和弘揚這一傳統精神。

關鍵詞：尚義任俠；《三言》；傳統淵源

中國古典文學名著《三言》是我國第一部白話短篇小說集，包括《喻世明言》、《醒世恒言》和《警世通言》三個部分。這些作品的題材選取非常廣泛，內容豐富，從不同角度反映了當時民眾階層的生活情況和思想概貌。其中，尚義任俠精神是《三言》中光彩奪目的部分。

任俠精神的具體涵義包括：效功當世、排憂解難的情懷；樂善好施、重情尚義的操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的風度；尚武輕儒的意識，以及豪放重義氣，不拘泥于理法的鮮明個性。

任俠是非常特殊的社會形象，他們來自不同的階層，從事著不同的職業，是一群有著獨特性格氣質和精神追求的人。這些人以鮮明的個性和不羈的行為在歷史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本文試從尚義任俠這一單獨的俠士形象入手，通過其在《三言》中的表現，向人們展示任俠的偉大之處，并在此基礎上，力圖揭示尚義任俠精神的傳統淵源。

一、《三言》中尚義任俠精神的具體表現

《三言》是凝聚、耗費了明代小說家馮夢龍先生很大心血的一部作品，代表了我國短篇小說的最高成就，極摹人情世態之奇，備寫悲歡離合之致，其中，任俠題材是全書內容的主要組成部分。

《三言》中的任俠形象十分復雜，從其身份看既有有史可依的傳統俠客，又有摻雜在原生態的動物（指沒有進行幻化的）中的任俠形象；從小說角度看，既有側重敘述任俠仗義故事的，又有側重行俠仗義手段的；從任俠情節和情節所占比重來看，有的以故事為主，有的以俠客人物為主，而有的小說中俠客只是次要人物，甚至是轉瞬即逝。在書中一百二十篇小說中，有很多篇涉及到任俠精神，包括《兩縣令競義婚孤女》、《灌園餿晚年逢仙女》、《施潤澤灘闕遇友》、《羊角哀舍命全交》、《范巨卿雞黍生死交》、《俞伯牙摔琴謝知音》、《楊謙之客航遇俠僧》、《趙太祖千里送京娘》、《旌陽宮鐵樹鎮妖》等。任俠文學不但是《三言》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且成為其重要特色。

（一）重恩義

《羊角哀舍命全交》說的是春秋時左伯桃聞聽楚王招賢，乃跋涉而來，途中遇雨，借助在寒士羊角哀家，兩人都耽書成癖，遂結成兄弟，一起前往楚國。途中大雪連日，荒野無人衣食不繼。左伯桃為羊角哀活命，脫下衣服凍餓而死。羊角哀在楚國受到任用，回來埋葬義兄。左伯桃陰魂出現，說墳近荊軻之墓，受到荊軻和高漸離兩個惡鬼的欺負。羊角哀是人幫不了鬼的忙，立即殺身到陰間助陣?！笆且苟?，風雨大作，雷電交加，喊殺之聲聞數十里，清曉視之，荊軻墓上，震裂如發，白骨散于墓前，木邊松柏連根拔起。廟中忽然起火，燒作白地。楚王感其忠義，為其立祠樹碑，后來香火不斷，荊軻之靈，自此絕矣?！盵1]

又如：《大樹坡義虎送親》中，那只黃斑吊眼白額虎為報勤自勵十年前破開陷阱，放掉自己的恩情，將自勵的未婚妻在送親途中攔截，最終促成了恩人的良好姻緣。[2]

（二）重交誼

《范巨卿雞黍生死交》算的上聳動聽聞的朋友之倫的極致了。張劭在上京應舉的途中遇到病臥旅店里的范巨卿，放棄了投取功名。兩人結為金蘭之好，并約定明年重陽節范巨卿到張劭家去拜望其母。張劭設雞黍相待。至期張劭一早就殺雞炊飯以待，最終在深夜各自歇息之時巨卿來此，然而來者卻是他的魂魄。原來他與張劭分別后，為妻子口腹之類，溺身商賈中，忘其日期，直至今早鄰有送茱萸酒至，方知是重陽，且忽記張劭之約，其心如醉，尋思無計，忽想起古人云：人不能行千里，魂能日行千里，遂囑咐妻子曰：“吾死之后，且勿下葬，待吾弟張元伯至，方可入土?！眹诹T，自刎而死?；犟{陰風，特來赴雞黍之約。有詩為證：風吹落月夜三更，千里幽魂敘舊盟。只恨世人多負約，故將一生見平生。文中，不單是范巨卿為踐雞黍之約而死，張劭舍棄了高堂老母，千里奔喪，哭祭而后，自刎身亡。[3]

又如：《俞伯牙摔琴謝知音》，伯牙鼓瑟志在太山，鐘子期說：“善哉乎鼓瑟，巍巍乎若太行”；志在流水，鐘子期又說：“湯湯乎若流水”。鐘子期死后，伯牙破琴絕弦，終身不復鼓琴，以為世無復為鼓琴者。[4]

（三）排憂解難

路見不平的事情，伸手相助，替天行道，伸張正義是俠客的一貫作風。如：《宋太祖千里送京娘》，宋太祖趙匡胤未登帝位，年輕之時，憤懲強暴后，為避禍喬裝改扮離開長安。路過清幽觀，救了被強盜囚禁于暗室之中的趙京娘。并向其伸出援助之手，千里相送，一路兄妹相待，日夜兼程，起居飲食坐懷不亂。更有匪徒恣擾，趙匡胤憑一身正氣和剛強武藝安全的將京娘從山西送到湖北的家中……在途經武安門道川，京娘晨起，臨淵梳妝，向趙匡胤訴說愛慕之情?？镓奋P躇滿志，婉言回絕。[5]不圖任何私利目的，真是一個仗義的好漢。也許正是這種仗義性格，使他能風風火火闖九州，凝聚了天下好漢，成就了他的帝王霸業！

作品既有時代的特征，又有歷史的特點，時代性與歷史性是相輔相成，并且融合在歷史的發展中。俠義小說起源于《燕丹子》《吳越春秋·越女試劍》，經歷了魏晉南北朝小說的磨礪、唐代俠義小說的成熟、宋代俠義小說的分化、明代俠義白話小說的發展壯大和清代俠義小說的再度繁榮幾個人時期。先秦、唐宋、元明時代俠義文學的繁榮，為后世留下了豐厚的文化遺產。馮夢龍以細大不捐的氣魄吸納著俠文學的營養，在俠文學的天地里勤奮耕耘，繼承發展了俠文化，使其成為《三言》中光彩奪目的重要部分。

二、《三言》任俠精神的傳統淵源

（一）任俠精神的源頭

那么《三言》中尚義任俠精神的傳統淵源何在？結合以往的觀點，可以總結出：儒家、道家和墨家學說都對其產生較大影響。

傅其林《論儒俠文化精神》提出：“俠之文化精神的因子為：正義，勇，信，濟?！盵6]也就是說，這幾個文化因子的結合就生成了俠文化精神，這與儒家的“義、信”的思想是一致的。儒家的義，在行為上也是提倡勇猛，像孟子贊賞的“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丈夫形象；曾參夸贊“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的君子形象。儒家追求的理想與俠的言行在很多方面都是相似的。這也說明儒家對俠義文化的形成產生一定的影響和作用。

道家思想所追求的個人自由，率性而為等方面，與俠者的輕視禮法，闖蕩江湖的行為是類似的。尤其是在武俠小說中，道家文化與道家武學占據很大的比重。

墨家是以兼愛為本尋求天下大治，所提倡的“摩頂放踵，立天下”，《墨子·經上》中“任，士損己而利益所為也?！薄叭?，為身之所惡以成人之所急?！庇行W者將墨子提出的主張看做是俠的本質，即扶危濟困，解困紓難。有的學者視墨家為俠文化的源頭。

以上三家思想是學界普遍認可的俠文化的淵源。

任俠作為俠的一個類別，自然與其有著相關的聯系。其中，墨家與任俠的興起有著密切的聯系。墨家的核心主張為“兼愛”，反對儒家以倫理孝道為前提的等差之愛。對此，就連孟子也盛贊“墨子兼愛，摩頂放踵立天下，為之”。墨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惜以死相報，如孟勝死陽城君之事。陸賈在《新語·思務》中稱“墨子之門多勇士”，可見墨家的崇俠尚武。而“墨子服役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旋踵”，則說明了墨家俠肝義膽的理想人格。上述墨家平等互利的范愛思想，重信義而不惜以身相報的行為，以及急公好義解困濟弱的情懷，對后世的俠風產生了一定的影響，而且往往內化為任俠者的道德標準。墨家是戰國時代諸子中較為實力的學術團體，孟子常說“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薄秴问洗呵铩ぷ饚熎芬卜Q“孔墨徒屬彌眾，弟子彌豐，充滿天下?！笨梢娔覍W說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影響很大，得到當時的廣泛認可和支持。墨學的弘揚，使很多人成為墨學的成員，或因慕其義而效仿其行為方式，這在客觀上助長了任俠之風的盛行，為任俠的興起提供了精神動力和支撐。

當代學者承接這種觀點，王振呈的《由<聊齋志異>看蒲松齡的任俠意識》指出：中國的任俠思想，起源是戰國時代的墨家學派。在當時動蕩的社會中，墨家代表小生產者的利益，以兼愛、互利和非攻作為改造社會的理想，提出“天欲義而惡不義，天子為善，天必賞之；天子為暴，天能罰之”和“欲人之有力相營，有道相教，有財相分也”的論斷，讓愛憎分明、恩仇定報的“天”和“鬼神”主持正義。墨家提倡互利互助，又具有天和鬼神觀念，所以它是小生產者愿望的體現，對保障小生產者的地位和利益，有著極大的吸引力。就墨家的社會理想而言，力量單薄的社會個體在反抗統治階級的剝削和壓迫時，認識到聯合起來、互幫互助的重要性。墨家也企圖在各階級之間實現互助、互愛、互利的原則，作為墨家的分支，墨俠重在強調身體力行，不顧個人安危去實踐墨家的社會理想。[7]

（二）任俠精神的傳承

下面，我們再順著歷史的發展進程，來縱觀其流變。

春秋戰國時期，社會動蕩不安，引發民眾對信、義、武力、挾助他人等不同方面的需求，這就產生了諸子百家救世、治世的理想學說等思想文化和行為事實，也產生了舍己為人，以生命來換取大義的古俠行為。

漢代，《史記》的篇章中，對先秦古俠給予高度贊揚，促使了先秦古俠的精神在后世的弘揚廣大。漢代俠文化體現了多元化和復雜化，但還是以豪俠為主。

魏晉南北朝時期，社會背景是戰亂割據，還有民族融合。這一時期有大量的豪俠存在，這主要表現為政治性與功利性，為政治或軍事集團效力。這一時期，志怪小說開始盛行，此時的俠客小說，融進了佛教因素。

隋唐時期，俠風盛行。隋朝的大將，很多是俠客出身。唐朝皇帝李淵和子嗣也喜歡結交俠客，籠絡天下武士。唐代初期，崇尚俠客的風氣特別盛行，出現與以前不同的新現象和俠義之風，就是文人行俠。這些人以李白為代表。

到了宋代，當時的知識分子努力讓俠客的行為體現理性，由原來的勇力被理性的價值觀取代。宋代俠風體現在：一是邊境上的俠士會聯合起來自主的抗擊外來侵犯不惜付出生命。這一點在金庸的小說中被特殊放大。二是在俠客的聚眾結拜，占據山林，以替天行道的名義劫富濟貧。這以水滸梁山為典型代表。從宋代開始，小說中出現江湖這個詞語，俠客以江湖義氣為重。

元代時期，俠的文獻資料相比以前顯得單薄。到了明清兩代，俠風比元代有所復蘇盛行。晚明時代，俠與政治關聯緊密。

清末民初，從鴉片戰爭到辛亥革命，國家危亡，內憂外患，仁人志士為自己的社會理想和以天下己任的胸懷，投入到反清、救亡、以及民主革命的時代潮流，這一時期的任俠風氣高漲。

縱覽我國的俠和俠文化的歷史，尚義任俠的人物形象和文獻記載特別多。尚義任俠是我國文化中一種特殊而有重要的思想，它既有古老的淵源又不斷融入新特征，千百年來，讓無數的國人魂牽夢縈，牽掛于懷。

三、結語

通過對尚義任俠的源頭以及流變情況的總體梳理，可以全面準確地了解清楚《三言》中繽紛多彩、形象豐富的任俠世界，認識尚義任俠精神在《三言》中的重要地位，以及通過它達到勸善懲惡、挽救世風的目的。

參考文獻：

[1]（明）馮夢龍.喻世明言[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2，73.

[2]（明）馮夢龍.醒世恒言[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2，62.

[3]（明）馮夢龍.喻世明言[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2，156.

[4]（明）馮夢龍.警世通言[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2，1.

[5]（明）馮夢龍.警世通言[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2，186.

[6]傅其林.論儒俠文化精神[J].青海社會科學，2001（02）：80-84.

[7]王振星.由<聊齋志異>看蒲松齡的任俠意識[J].蒲松齡研究，1996（04）：23.

（作者單位：河北省衡水市棗強中學 身份證號碼：130532200105018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