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冉
摘要:岳陽樓文學是湖湘文學的組成部分,具有濃郁的地域色彩。歷代文人登樓攬勝,書寫胸中塊壘,給壯麗多姿的岳陽樓景觀注入精神理想,構建出中國人心目中真醇完美的理想人格,即心憂天下的賢士型人格、濟世進取的志士型人格、超脫淡泊的隱士型人格,使得我們在尋根溯古的同時,也深切地感受著岳陽樓文學中獨特的韻味。
關鍵詞:岳陽樓;岳陽樓文學;人格理想
岳陽有著深厚的歷史積淀,是楚越文化的交匯點,湖湘文化的搖籃。自“晉代以來,天下談形勝者,未嘗不首及巴陵”[1],洞庭可稱天下之勝,岳陽樓又擅洞庭之勝。岳陽樓始建于東漢末年,因其勝景奇觀美不勝收之故,文人才士踵相而至,唐代的張說、孟浩然、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隱,宋代的滕子京、范仲淹、黃庭堅、陳與義、張孝祥、陸游,明清時期的楊基、黎淳、李東陽、趙翼、王闿運、吳敏樹等。這些騷人墨客先后留下了“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吳楚東南坼,乾圳日夜浮”、“欲為平生一散愁,洞庭湖上岳陽樓”、“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等震鑠古今的名篇佳句。岳陽樓在中國眾多名勝古跡中脫穎而出,不僅是其與湖天相映的勝景,而是岳陽樓文學所彰顯出的中國古代文人關心國家的積極進取精神,關注現實的憂患意識,以及曠達自然的心態,這也正是岳陽樓文學的魅力所在。
一、心憂天下的賢士型人格
在中華民族文明發展的歷史長河中,愛國憂民精神早已融入其中并一直流淌至今,成為中華民族優良傳統之一。當國家面臨內憂外患、國運衰頹之時,文人們的憂患意識尤為突出,他們登臨岳陽樓,用激揚的文字抨擊社會的黑暗,對遭受苦難的下層百姓充滿同情,由此,熔鑄成愛國憂民型的理想人格。
(一)心憂黎元杜子美
詩圣杜甫一直是愛國憂民文人的杰出代表,“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熱”、“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等都是詩人愛國憂民情感的直接流露。后人評岳陽樓詩以杜甫的《登岳陽樓》為第一,認為岳陽樓一切好詩,從此做絕。老杜寫景抒情均有獨到之處,其憂國憂民的心境,遠非孟浩然的“欲濟無舟楫,端居恥圣明”可比。清代詩人查慎行云:“杜作前半首由近說到遠,闊大沉雄,千古絕唱。孟作亦在下風,無論后人矣”[2],認為杜詩遠高于孟詩,評價頗高且十分到位。《登岳陽樓》寫于唐大歷三年(768),其時杜甫從江陵、公安一路漂泊到岳州,終于登上向往已久的岳陽樓,在樓上憑欄遠眺,面對煙波浩渺的洞庭湖,詩人發出由衷的贊嘆,繼而由此想到國家動蕩不安,人民困苦不堪,于是揮筆寫下這首愛國名篇,以表達自己不論窮達,始終關注國家的安危和人民的疾苦的情懷。這種身任天下、心系蒼生的愛國憂民人格與中國傳統文人的愛國精神一脈相承,共同影響和規范著后世的文人。
(二)先憂后樂范文正
范仲淹“少有大節,于富貴貧賤、毀譽歡戚不一動心,而慨然有志于天下。常自誦日:‘士當先天下憂而憂,后天下樂而樂也”[3],無論是高居廟堂還是遠在江湖,他總是心憂天下,兼濟蒼生。他直言敢諫,“寧鳴而死,不默而生”[4],開創了宋代朝堂辯爭之風。《岳陽樓記》是范仲淹思想品德的真實寫照,他就是這樣一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模范。宋代狀元王十朋在《讀岳陽樓記》詩中盛贊:“先憂后樂范文正,此志此言高孟軻。”自此“憂”“樂”二字成為岳陽樓文化的核心,登樓吟詠者也多借此抒情表志的。可以說,范仲淹這種先憂后樂的愛國精神,把憂患型理想人格推向了一個頂峰,為岳陽樓賦予生命,并成為岳陽樓文學的永恒主題。
(三)同樂同憂李東陽
明代大學士李東陽,是一位與百姓同憂同樂的文人。雖位及首輔大臣卻始終心系蒼生“平生愛國憂民意”、“嘆息為蒼生”。他認為“民命須關獄重輕”,勸誡為官之人要以百姓為本。他在岳陽樓作的《登岳陽新樓》亦表現出強烈的民生憂患意識,詩中名句“吳楚乾坤天下句,江湖廊廟古人情”上句概括杜詩的磅礴氣勢,下句概括范記的進退憂樂,對仗工巧,使事精妙。清人吳敏樹稱:“張蘭史先生云:岳陽樓惟李西涯‘吳楚乾坤天下句,江湖廊廟古人情十四字若以為聯,最包括矣。”[5]認為這兩句最能總括岳陽樓的特點,把杜甫的憂國憂民精神和范仲淹的先憂后樂精神融為一體,表現了無論從政還是退隱,均要保持愛國憂民的憂患意識。這種結穴于岳陽樓的愛國憂民型人格,與杜甫、范仲淹一脈相承,成為后進之士構筑理想人格的標桿。
二、濟世進取的志士型人格
岳陽歷來就是失意文人的薈萃之地,這些失意文人在岳陽樓留下大量的文學作品,這些作品既帶有獨特的地域特色,更帶有作者在特定環境下的感受。雖然心中也有被貶的悲憤郁結,但主旋律仍然是一種昂揚向上的進取精神。
(一)矢志不移張燕公
張說一生在政治上“三登左右丞相,三作中書令”,文學上“掌文學之任三十年”,后人稱其詩文“得江山之助”,后因忤權貴,屢遭貶謫。從位高權重的丞相到蠻荒之地的棄臣,貶謫之悲和思鄉之苦并沒有泯滅他的進取精神。貶岳期間,他創作了大量的詩歌,以表達自己渴望得到重用的心思,“竊羨能言鳥,銜恩向九重”、“發白思益壯,心玄用彌拙”、“唯有報恩字,刻意長不滅”,不管處于什么樣的境地,他始終不忘建功立業,這種奮發進取的精神一方面體現了張說自身的胸襟和修養,另一方面則反映出開元時期昂揚向上的時代精神。這種自覺自勵的精神與濟世進取的心志熔鑄成獨立進取型人格,成為后世失意文人在困境中仍積極進取的先導。
(二)臨淵羨魚孟夫子
孟浩然一生“為學三十載,閉門江漢陰”為科考入仕苦學準備,面對“鄉曲無知己,朝端乏故親”的殘酷現實,他只能借詩歌抒發仕途失意的哀傷。張九齡貶相后,南下游覽洞庭湖,孟浩然用《望洞庭湖贈張丞相》表達自己作為青年才士,不愿獨善其身,渴望踏上仕途,為社稷效力的思想。《唐詩從繩》評此詩云:“望人援手,不直露本意,但微以比興出之,幽宛可法”[6],可謂的評。詩的前兩聯著力描繪洞庭湖的氣勢雄偉,詩人面對此景,要想做一番大事業的決心也噴薄而出。后兩聯由景物的觸動轉向抒情,想到自己生逢盛世卻功名未遂,懷著出仕的愿望卻無人引薦,委婉含蓄地表達了自己求官的意愿,這種不愿碌碌無為,渴慕得到重用,為國效力的進取型人格激勵了后世知識分子積極入世,身任天下,施展自身的才華與抱負。
(三)胸懷鴻志黎狀元
黎淳是岳陽歷史上唯一的狀元,少時作詩云:“時機到時寒焰發,萬人頭上一聲雷”抒發自己的雄心壯志。黎淳年幼時勤奮刻苦,才識超群,為專心讀書,他只身搬入山里的仙人洞,經過數年苦讀,最終成為狀元。黎淳為人正直,為官清廉,不趨炎附勢,主張正風俗,革奸弊,但因褊急寡合,尤好直言,一度遭到憲宗和同朝官員的冷落。黎淳曾多次登臨岳陽樓,可以說岳陽樓就是他家鄉的標志,他的《登岳陽樓》起句寫岳陽樓立于煙波萬頃洞庭湖畔,突出了岳陽樓的地勢特點,頷聯化用許棠的名句“四顧疑無地,中流忽有山”頗為妥帖,頸聯想起岳陽樓的建樓歷史,顯得蒼涼豪壯。尾聯揉合千百年來世事變遷與仙人跨鶴的傳說,表達自己渴望匡助國君,實現中國傳統士階層最高理想的自我人格認同。
三、超脫淡泊的隱士型人格
(一)洞庭賒月李太白
“詩仙”李白,中國詩壇杰出的浪漫主義詩人。他天賦聰穎,懷“四方之志”,是一個“天子呼來不上船”的狂儒。作為一個天才詩人,他渴望建功立業,但又想要沖破一切的規范和束縛,即使不斷遭受打擊,他始終保持樂觀向上的情懷,這種昂揚的情懷,也滲透于他的岳陽樓詩歌之中。李白的《與夏十二登岳陽樓》中的名句“雁引愁心去,山銜好月來”點明登臨前胸有郁結,然后睹物生情,塊壘全消,“涼風習習吹人,衣袖翩翩飄舞。儀表何等瀟灑自如,情調何等舒展流暢,態度又何其超脫豁達,豪情逸志,溢于言表”[7],通過優美的環境描寫,凸顯了詩人豁達超脫的理想人格,雖然飽經風霜,壯志未酬,但豪情依舊,他用自己生命的熱情在岳陽樓放聲高歌。
(二)釋然一笑黃庭堅
黃庭堅在詩壇上頗負盛名,是江西詩派的開山祖師。黃庭堅自述人生坎坷有如“投荒八死”,卻在登上仰慕己久的岳陽樓時“泊然不以遷謫介意”[8],釋懷一笑,郁結全消。黃庭堅在仕途疲倦之時產生了歸隱思想,“我愧疲民欲歸去”、“已忘死生,于榮辱實無所擇”,可以說是身在廟堂,而心在江湖,雖遭貶謫卻能淡然自得,表現出淡泊超然的情懷。他的《雨中登岳陽樓望君山》寫他當時在仕途上遇到挫折,一心只想回到江南,想要從故土中尋求一點慰藉,卻在岳陽樓上面對著壯闊秀麗的山水,釋然一笑,在大自然的懷抱中得到了解脫。從這首詩中我們可以看出,黃庭堅有高尚的人格和超邁的胸襟,他雖屢屢身陷逆境,備受其害,卻能泰然自處,這種高蹈灑脫的隱士型人格,值得人們永遠仰慕。
(三)湖海倦游張孝祥
張孝祥,南宋著名詞人,歷任秘書郎、集英殿修撰、中書舍人等職,后因厭倦官場的爾虞我詐,遂請辭回鄉侍親,路經岳陽樓,寫下《水調歌頭》,首句自稱“湖海倦游客”,寫自己因做官而疲倦不堪,不愿再隨波逐流,想要保持高潔的人格。上片主要是記事和描述登樓所見的景色。下片主要是抒發感慨,說自己想吊念一下屈原,對他在《離騷》中表現出來的憂國憂民的思想表示同情,表現了作者積郁于心中的愛國情緒和對當時朝政的不滿。結尾兩句是說作者思緒萬千,不禁仰天呼喚“虞舜”,然而看到的只有長滿香草的芳洲罷了。“芳洲”本意是長滿香草的土地,實際上是指作者心中向往的世外桃源。這種曠達高蹈的理想人格,是對人生困苦磨難的自覺承受,并在承受中超越痛苦,達到了一種高雅脫俗的自由境界。
巍巍岳陽樓,有三國戰事的烽煙,有二妃思舜、呂仙醉吟的傳說,洞庭增其氣勢,君山添其柔婉,還有杜詩狀其美景,范記厚其底蘊,登此樓也,興起的是人們對杜甫愛國憂民人格的感佩、對范仲淹進退憂樂人格的敬仰、對黃庭堅隱逸灑脫人格的深深贊嘆。江山還要文人捧,文因樓生秀,樓以文益壯,文人們的作品為岳陽樓增添了光彩,文人們的理想人格熔鑄在岳陽樓中,為岳陽樓找到了一個合理的精神內核,使得人文景觀與自然風景相得益彰,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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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郭超.四庫全書精華[C].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1998:2669.
(作者單位:湖南理工學院中國語言文學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