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衛生間出來，再走進茶水間

娜塔莉

大學畢業不久，憑著優異的成績，我順利簽到一家很有名的英語培訓機構，從事教學工作。開始時一切都很順利，但半年后有些擰巴了。原因嘛，新來的上司跟我犯向，看我啥都不順眼，整天拉個長臉。雖不在同一辦公室，但同樓層里抬頭不見低頭見，感覺別別扭扭的。

布置工作時，他對我很是刻薄，簡直是雞蛋里挑骨頭。我也不是順受之人，常常反駁，據理力爭。一個剛入職的小教師，公然對抗大主管，這還得了？于是，他以權壓人，拼命給我穿小鞋，職場從此不再可愛，上班成了很頭疼的事情。

有一天請示完工作，他居然頭都沒抬，伸手指著門，說了一聲“滾”。我毫無畏懼，大聲說：“請擦干嘴巴，正常講話。”他一愣，抬頭瞪著我，似乎要發火，但又覺理虧吧，半天才說：“我請你出去。”

我轉身出來，動了跳槽的念頭。

一家平時有業務往來的公司知道我有此意，暗地里來挖角，開出的條件比培訓機構好許多。于是，我請了半天假，偷偷溜過去跟老總見面。對方一副求才若渴的樣子，端茶遞水，十分殷勤，還拍著胸脯承諾，公司會贈與一定股份，年底分紅。這樣一年下來，收入不會少于6位數。

我竊喜，相談甚歡間，突然內急，在一位秘書的指點下，七拐八拐，才在樓道某隱蔽角落，找到了衛生間。一進門，我就忍不住皺眉捂嘴。狹窄的空間沒有窗戶，僅用一個昏暗的小燈泡照明。空氣不流通，一個蹲位的便池也不干凈，放在角落的紙簍里，什么垃圾都有，所以異味濃厚。我勉強蹲下去，匆匆解手，然后習慣性地伸手，才發現這里不提供廁紙。幸虧挎包里備有紙巾，不然就尷尬了。

逃也似的出來，趕緊洗手，可洗手臺的情況更糟。污水橫流，地面又濕又臟。兩只水龍頭銹跡斑斑，歪七扭八。打開一只，居然不出水，另一只水流不暢，要停供似的，洗手形同攪泥。

回到辦公室，接著談話，我感覺像吃了蒼蠅，老總卻依然熱情如火。他激情四溢地規劃起公司的未來，滿嘴是股份、上市、融資之類的熱詞。可我聽不下去了，明顯心不在焉，思緒飄到自己所在機構的洗手間：大幅落地玻璃窗，通透明亮；寬大潔凈的洗手臺，沒有一絲水漬。晶亮耀眼的化妝鏡、品牌洗手液、厚實的擦手紙、賞心悅目的綠色植物，還有淡淡的香水氣息，還有，還有……

還有馬桶，里里外外干凈明亮，廁紙盒里手紙永遠抽取不盡，上面還不忘放著一卷未拆封的手紙，以防萬一。因有許多女員工，甚至還備有衛生巾，以供不時之需。

連基本的辦公條件都做不到位的公司，能有什么遠大前程？我暗暗琢磨。兩廂一對比，就此壓下跳槽念頭。說也奇怪，當我回到培訓機構時，頂頭上司的大長臉竟然圓了不少。布置工作時，話語和表情也不那么可憎了。

阿瑩是我的大學同學，室友兼閨蜜。我入職培訓機構時，她在開發區一家英國設計公司謀到職位。離家非常遠，薪水也不高，事情卻不少。父母多次勸她辭職再找，可她死活不肯挪窩。天天從城南趕到城北上班，風雨無阻。經常在朋友圈抱怨早起、堵車、餓肚子、胃炎和親友不理解，卻從來沒對自己的公司說半句不是，我真服了她了。

有次出門跑業務，剛好路過阿瑩所在的公司，便進去看看。公司的前臺小姐說一口流利標準的普通話，聲音溫和，聲線悅耳。她穿著紫色的職業套裝，胸前配戴一枚別致的花樣胸針，跟通身衣著交相呼應，看上去是那么的舒服養眼、和藹可親。

我跟在她身后，一路左顧右盼，入眼盡是穿著得體時尚的俊男美女，三三兩兩聚在一處，對著電腦里的圖紙輕聲討論，舉手投足間，盡顯優雅文明。

阿瑩見我來看她，興奮至極，二話沒說就把我帶到茶水間。這是一個正方型的房間，四周是復古式的隔斷，清一色的宜家家具，樸素、簡潔、明快。阿瑩讓我隨便坐，問：“要紅茶、綠茶，還是奶茶？要不來杯藍山咖啡吧，現磨的……”

怎么形容她的樣子呢？主人翁一詞最貼切了。只見她相當放松地坐到我身邊，轉過頭，輕輕喊了一下，一位身材挺拔的青年老外走了過來。這老外有1.80米以上的高度，棱角分明的臉上，嵌著一雙湖藍色的眼睛。衣著簡單隨意，舉止謙遜有禮。

他走過我身邊，微微躬下身，便開始熟練操作起來。不一會兒，咖啡磨好了，香氣彌漫在空氣里，讓我沉醉。他把咖啡倒入兩個小杯里，加進方糖和全脂淡奶。再把兩把小匙分別放入杯中，叭嗒，叭嗒，杯面發出兩聲水滴似的聲音，頗有“清泉石上流”的意境。

我喝了一口咖啡，隨手從桌上一盒名牌紙抽里，抽出一張紙巾，很是矯情地擦擦手，笑嘻嘻地問阿瑩：“到底是英資公司，連服務生都這么洋、這么帥。”阿瑩馬上用英文跟老外說，我的美女閨蜜夸你帥呢。老外沖我一笑，我像觸了電，啊呀呀，多么謙和，多么陽光啊！我悄聲跟阿瑩說：“你們公司真是藏龍臥虎，都是人中龍鳳哦。”她拍拍我的肩說：“終于明白了吧，為啥姐們兒我抱怨這兒、抱怨那兒，卻死活不跳槽了。”

沒等我回話，她嘴巴一努，看著專心伺弄咖啡機的老外說：“喏，我們公司的老總，英國身價上億英磅的富二代。不遠萬里來到中國，先在貧困地區當老師，分文不取。才來到這里做企業，一個充滿文化味和人情味的公司。我們公司上上下下每個人，都喝過他磨的咖啡。”

我安靜地品起咖啡，心里卻是波瀾陣陣。這位藍眼睛的老板，在人生地不熟，語言又不通的陌生國度，創建自己的公司，并讓像阿瑩這樣的優秀人士，拿著低薪卻死心踏地地在公司工作，靠的是什么呢？

阿瑩一直沒吱聲，默默地看著窗外，突然幽幽地說：“光靠高薪是留不住人的。真正有眼光的老板，是要留住員工的心。辦法就是對員工無微不至的人文關懷，還有滲透在日常細節里的平等意識。讓員工覺得，在這家公司里，沒有老板，只有相互尊重、相互關愛的同事、同道。”

跟阿瑩和她的洋老板告別后，我像換了一雙眼睛，開始重新審視自己所在的培訓機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