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前人類藝術溯源

編譯 方宇寧

在倫勃朗的家鄉舉行的一次會議上，考古學家們齊聚一堂，對人類歷史上最古老的繪畫、雕塑和設計大師們創造的藝術作品進行了追根溯源的考察。

如果你想知道，人類的創造力來自哪里，可以試一下這個簡單的實驗：在世界各地任意隨機選擇一些三歲孩子，集中起來，給他們分發大量的蠟筆、紙和份量很輕的積木，然后站在他們背后看他們會如何做。

要不了一會兒，這些小小的研究參與者就會開始創造東西。不可否認，他們創造出來的東西在我們看起來簡直是一團糟，但在孩子們的心目中，他們正在建造一座巨大的高塔，或正在繪制一幅很了不起的圖畫。早在他們能通過言語進行描述之前，這些小小的人兒就展示了人類創作沖動的普遍性。

人類創造性的根源可追溯到多久以前？這也正是2017年9月在荷蘭萊頓舉行的歐洲人類進化研究會上多次提到的一個問題。來自30多個國家的研究人員就新發現的人類創造力的一些真正古老的例子展開了討論。

過去幾年，研究人員進行深入研究的謎一樣的例子之一是在法國西南部布呂尼凱勒山洞里的發現。在一個很大的天然洞室的地上，成百上千的石筍或直立或傾斜，似乎是刻意排列成了兩個大圓圈和幾個較小的堆群。許多這些文物或speleofacts——洞穴文物，是由法國波爾多大學史前史教授雅克·若貝爾（Jacques Jaubert）為人類洞穴起源論而創造的一個詞——在頂部和底部的某處被截斷，似乎是為了讓每一根石筍都達到一定的長度標準而有意為之的。

“這些都是精挑細選的石筍，”若貝爾說：“較小的洞穴文物群楔入在較大直立石筍的基部，起著支撐作用，留下了人為設計的痕跡。另一個史前人類建造的跡象是120根以上的石筍都留有煙熏火燒的痕跡：開裂、紅色的斑跡或黑色的煙灰，局部磁化率增加，這些都是經常用火的洞穴的特點。相關證據還包括至少18處壁爐遺跡。”

在法國西南部的布呂尼凱勒洞穴里，發現了17.5萬年前早期人類在這里居住、規劃和開展創造性活動的證據。幾百個一端或兩端被折斷的石筍直立或傾斜組成可辨認的幾何圖案。一個周長為16米的圓和另一個周長為5.45米的圓，另外還有一些規模較小的石筍群。此外，考古學家還發現了壁爐燃燒留下的至少18處遺跡

在西班牙北部海岸艾爾卡斯蒂略洞穴中的一面墻上，有一組引人注目的巖畫，它由20多只人類的手組成，每只人手都用紅色顏料勾勒。用鈾系列年代法測定覆蓋在巖畫上的碳酸鈣結晶體外皮的年代表明，這幅“人手組畫”的創作年代約在4萬年前至3.3萬年前

含有洞穴文物的洞室位于洞穴深處（336米），這個位置意味著需要大量的規劃和協調。創建這樣的洞穴文物結構需要足夠的照明，還要能夠經常進入使用這些洞穴。在若貝爾看來，這個洞穴是一個團隊努力的結果，需要復雜的思維能力和社會組織能力，這種能力的組合或被認為是現代人類才擁有的。

然而有證據表明，這些結構的年代太古老了，不可能是像我們這樣的現代人類建造的。若貝爾和他的同事利用鈾-234和其衰變物以及釷-230，對獲取的樣本進行年代測定后，計算出石筍被折斷并進行處理后其碳酸鈣重新開始生長的年齡。根據計算結果，這些史前洞穴文物的年代大約可追溯到17.5萬年前，比解剖學意義上的現代智人抵達歐洲的時間還早了大約13萬年。在整個歐洲大陸，人類家族成員在這一時期留下的唯一痕跡是如今已經消失的人類近親——尼安德特人。目前，布呂尼凱勒洞穴里的石筍群是如何創建的，以及這些所創文物代表的意義仍然是一個未解之謎。

“獅人”雕像，來自德國的施瓦本地區，距今大約有3.5萬年歷史，是已知最早的人與動物結合的雕像。它由巨大的象牙雕刻而成，高26.9厘米

史前藝術年代和遺址考察

不難理解，為什么會有許多為爭“世界上最早洞穴藝術”之名的競爭者，最早的洞穴藝術指的是用人類的手創造的最早的藝術形象，但對競爭對象的區分并不容易。“洞穴藝術是人類象征性行為的極好證據，”馬克斯·普朗克進化人類學研究所的科學家德克·霍夫曼（Dirk Hoffmann）解釋說，“但遺憾的是，這個洞穴也是迄今為止最難準確確定年代的證據之一。”

霍夫曼曾對西班牙北部海岸的巖畫洞穴進行過研究，這些巖畫洞穴包括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的阿爾塔米拉洞穴、艾爾卡斯蒂略洞穴和鐵托布斯蒂略洞穴，以及在這些洞穴里發現的用紅色和黑色顏料繪畫的動物和其他圖案的藝術作品。艾爾卡斯蒂略洞穴中不太出名但同樣令人印象深刻的巖畫是“人手組畫”。在一段洞穴壁上出現了20多個用紅色顏料勾勒的手的圖像，這些手顯然是屬于人類的手，但這些巖畫是在多久以前繪制的呢？

要確定洞穴繪畫的年代往往需要犧牲一小部分巖畫，因為唯一可以用作化學分析的材料是繪畫本身所用的顏料，但霍夫曼和他的同事采取了另外的辦法。他們收集了在顏料上面形成的碳酸鈣結晶體外皮的樣本，因為碳酸鈣結晶體只有在巖畫藝術品完成之后才有可能在畫作顏料上形成并積累起來。由于近年來鈾系列年代測定技術的提高，如今可以在比一粒米更小的碳酸鈣結晶體樣品上進行年代測定，而不需要接觸巖畫藝術本身。目前還不知道在這幅巖畫誕生和碳酸鈣結晶體開始沉積之間的時間是多少，但是正如霍夫曼所報告的那樣，由于碳酸鈣結晶體外皮的年代可以追溯到3.3萬到4萬年前，他可以肯定“人手組畫”誕生的年代至少也有那么久。

西班牙北部的洞穴壁畫也許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它們不是冰河時代留下的唯一藝術形式，它們甚至可能不是最古老的。同樣引人注目也被指定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的是從德國的阿奇山谷和洛尼山谷中挖掘出來的雕像、樂器和珠寶。這些文物包括各種動物和一個女子的雕像、人身獅頭雕像、用象牙和鳥骨雕刻出來的長笛，還有無數被串在一起的珠子。德國圖賓根大學早期史前史和第四紀生態學教授尼古拉斯·科納德（Nicholas Conard）判斷這些文物的年代大約在3.3萬年前至4.3萬年前。

科納德解釋說，研究團隊通過多種年代測定技術來確定這些雕像的年代。如放射性碳測定法：放射性碳-14的衰變速度是已知的，根據樣本中放射性碳14丟失的多少，就可以確定其年代；熱釋光技術：將材料置于高熱下，根據其火焰性質可確定樣本的年代；電子自旋共振技術：通過計算樣本自被埋藏在地下后晶體結構中積累多少被困電子來確定其年代。科納德說，“我們可以有把握地說，在這里發現的是迄今為止最早的也是保存得最好的雕像藝術和音樂。”其他一些研究洞穴藝術的同事可能會說考古學年代測定技術只能確定一個時間范圍，而不是確切的時間，但可以肯定的是，至少這些長笛是迄今為止發現的最早的樂器。

至于大型紀念碑藝術，則花了更長的時間才首次出現。德國下薩克森文物保護辦公室的托馬斯·特爾伯格（Thomas Terberger）說道，“迄今為止發現的世界上最古老的木雕藝術品是在俄羅斯城市葉卡捷琳堡發現的類似于圖騰柱的雕像。它幾乎高達4米，有精心雕刻的眼睛、鼻子和嘴，還有額外的六張臉，以及在身體上雕刻的無數之字形紋路，在當時這個雕像顯然是一件令人驚嘆的藝術品。沉在泥炭沼澤的酸性缺氧環境中的這座紀念碑保存非常完好。令人驚訝的是，用傳統的放射性碳技術測定年齡證實其已有約7 800年，更令人驚訝的是特爾伯格最新公布的結果，他和他的同事們通過加速器質譜分析法，發現測量樣本中所含的碳-14濃度極低，根據這一測定方法可以確定它至少已有1萬年歷史了。

俄國的圖騰柱可以追溯到農業社會早期，許多社會學教科書確定這一時期人類有了固定住所并開始了動物馴養。普遍認為，這一時期在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地區都開始出現了社會、文化和藝術的雛形和萌芽。但新發現更早的精雕紀念碑是在更北的地方，連同在同一處泥炭沼澤地發現的穿孔裝飾鹿角以及土耳其東南發現的至今約10 000年前至9 000年前的人形紀念碑，這些都講述了一些與眾不同的東西。“復雜藝術并不是當時的‘肥沃新月’（譯注：一古代農業地區）社會獨有的元素。”特爾伯格說道。

德國西南部斯瓦比亞的阿奇山谷和洛尼山谷，在4.3萬年前至3.3萬年前就產生了人類創造力的例子。上圖為：象牙珠子、象牙和獸骨制成的笛子以及一個用象牙雕刻的猛犸雕像

南非考古遺址發現的赭石塊證明早在10萬年前人類就已經開始使用赭石顏料。在放大鏡下，從斯布都（Sibudu）洞穴發現的赭石（左）顯示了研磨成粉末后產生的條紋；在玫瑰小屋洞穴（右）發現的赭石在一端留下了研磨過的痕跡

史前藝術創作方式考察

人類史前藝術的創作史可有助于我們了解早期人類的生活。南非威特沃特斯蘭德大學的塔米·霍吉斯基斯（Tammy Hodgskiss）分析發現，人類很早就開始收集和使用赭石顏料。“令人信服的證據表明，人類有意識地收集赭石早在28.5萬年前的肯尼亞就已經開始了。”她說。這種從黃色到鮮紅色的鐵礦石呈塊狀，將它磨成粉末可有多種用途，可用于防曬、驅蟲，以及用作制革材料的成分，當然還可用作裝飾身體和家居的顏料。

霍吉斯基斯對赭石隨著使用時間產生的變化進行觀察后發現可以從中推斷人類進化過程中的氣候環境變化。一些考古記錄顯示，赭石的使用越來越廣泛，每片赭石重復使用多次，這表明隨著草原地區越來越大，當時的氣候相對涼爽而干燥。而在一些赭石使用較少，赭石也只有少量發現的考古遺址，當時的氣候可能溫暖濕潤，植被也更加茂密。

甚至最簡陋的藝術品也能讓我們從中一窺史前人類祖先的生活。萊頓大學的科學家保羅·科佐伍克（Paul Kozowyk）也許是世界上少數幾位研究古膠性能的專家。這方面研究涉及很多領域：化學、植物學、古代高溫技術、力學與古人類學等。

通過對樺樹皮干餾成柏油樣黏性物質的幾種不同方法進行比較，科佐伍克和他的同事發現了早在現代人類用針葉樹樹脂制膠之前，20多萬年前的尼安德特人很可能使用過一種制膠技術。在這個特定的技術競賽中，尼安德特人可能已經先行一步，因為他們用了一種更適合的原材料。“白樺也許是更適合用簡單方法制成焦油的材料。”科佐伍克說。有時候，因地制宜找到可用的東西本身就是一門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