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虹
摘 要:從先秦兩漢到魏晉南北,從唐宋到明清,每個時代的詩學理論家都在自覺或不自覺地關注、探討著情和景的關系問題。在《人間詞話》中,雖然王國維先生對情景關系并沒有提出較為系統的論述,但是通過對文本的認真梳理,我們仍可以從某些片段的論述中得到他對情景關系的看法。
關鍵詞:王國維 《人間詞話》 情景關系
王國維在《文學小言》中說:“文學中有二原質焉:曰景,曰情。前者以描寫自然及人生之事實為主,后者則吾人對此種事實之精神的態度也。……要之,文學者不外知識與感情交代之結果而已。”①在這段文字中,王國維提出文學無外乎景和情二者,這里“景”的內涵已經不是單純的自然景物,它從自然之景擴大到人生事件,只要是客觀存在的事物都可以納入“景”的范疇。“情”則是人對“景”,即對自然和人生之事實的一個態度、感受,由于人的情感無法做到完全的客觀,所以各人所見到的“景”也帶有幾分主觀的色彩,情景兩原質交融才構成文學。在《人間詞話》中,他仍堅持這種“二原質”說法,并進一步對情和景的關系做出闡釋。
一、情與景統一
《人間詞話》中其中最核心的情景論就是第三則的“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了。它既論述了作者與物的情感關系,又進一步細化了這種情感關系的程度。
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有我之境也。“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無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古人為詞,寫有我之境者為多,然未始不能寫無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樹立耳。②
王國維將境界分為有我之境和無我之境,所謂的有我之境,就是“以我觀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所謂的無我之境就是“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一切觀念的文學藝術都是由人來創造的,而人的思想中總會無可避免的帶有幾分主觀色彩,不可能完全做到無我的境界,所以這里的有我之境和無我之境的區別根本不在于文學創造者是否在觀物時能做到客觀,而在這個“境”所帶的情感深度。有我之境中很顯然帶有作者自己的情感因素,以至于物都染上了人的情緒,就像這段論述中的例子,“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它能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作者想要表達的情感。與有我之境相對的就是無我之境,它的境所含之情就比較含蓄,“以物觀物”是指把明顯的感情壓制下去,去除人的自我中心地位,把自己視為物,在這種境界中“我”的意志被盡量減少其存在感。這是將人的主觀情愫融于物融于景中,相比將洶涌的情感外化,這樣將心境完全融化在客觀淡遠靜穆的景物之中是更難控制的,所以王國維才說:“古人為詞,寫有我之境者為多,然未始不能寫無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樹立耳。”
王國維無的兩種境界,均有景和情兩者共同構建,且強調了景不可能獨立于情之外,兩者一定是統一的,只是有的人可以將情融于景之內,情并不明顯罷了。
二、 情景需真
在確立情和景二者作為文學的“二原質”質后,王國維進一步提出情景需真。他從兩個個方面來強調“真感情、真景物”的。
(一)作者層面
在《人間詞話》五十六則中,明確指出大家之作的情景標準:“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辭脫口而出,無矯揉妝束之態。以其所見者真,所知者深也。詩詞皆然。持此以衡古今之作者,可無大誤矣。”③寫景寫情都離不開“真”這一標準,那么何謂王國維口中的真呢?柏拉圖提出“理事摹仿”說,他認為世界可以分為三種,第一種是世界的本源,是所謂的“真實”,第二種就是我們所處的現實世界,現實世界是對理式世界的摹仿,第三種是藝術世界,藝術世界是對現實世界的摹仿,也就是“摹仿的摹仿”,所以他認為文學是一種不真實的虛構出來的東西。確實,文學必然是一種“理想”,它不可能完全觀摩現實、記錄現實,它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所以這里“真”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現實生活中更接近物理學上的真,而是一種相對的意會中的真。王國維認為“詞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④,這是說文學都必須真實坦率地表露作者內心的情感和人生的欲望,這就從作者層面要求情景要真。
(二)讀者層面
關于“真”的論述還存在于他“隔”與“不隔”的理論之中。這是從讀者的審美感受去論述作品中的“真”。
問“隔”與“不隔”之別,曰:陶謝之詩不隔,延年則稍隔已。東坡之詩不隔,山谷則稍隔矣。“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處唯在不隔,詞亦如是。即以一人一詞論,如歐陽公《少年游》詠春草上半闋云:“闌干十二獨憑春,晴碧遠連云。二月三月,千里萬里,行色苦愁人。”語語都在目前,便是不隔。至云:“謝家池上,江淹浦畔”則隔矣。白石《翠樓吟》:“此地。宜有詞仙,擁素云黃鶴,與君游戲。玉梯凝望久,嘆芳草、萋萋千里。”便是不隔。至“酒祓清愁,花消英氣”則隔矣。然南宋詞雖不隔處,比之前人,自有淺深厚薄之別。⑤
用舉例的方式來闡述“隔”與“不隔”的內涵,所舉“不隔”之詩,都能給讀者一種直觀的、鮮明生動的感受,如“池塘生春草”,池塘、春草都是自然景物,它是非常具體化的,當讀者看到池塘二字時根據以往感官經驗,容易聯想到碧綠,由春草想到嫩綠,一副春景圖就出來了。從審美感官上來看不隔的一種狀態就是能將文字換化為圖畫,即“語語都在目前”。相反“隔”猶有“隔霧看花”,這時的花這一意象在看者眼里并非現實中的真實狀態,若詩句多用典故或者代詞,這些詞語就像霧一樣,隱藏了真性情和真景物。“所以,隔”與“不隔”也是一個“真”的問題。
三、 情景表達
陸機在《文賦》中曾說:“恒患意不稱物,辭不達意,蓋非知之難,能之難也。”⑥在知道情與景需寫真的情況下,怎么寫成了一個難題。在《人間詞話》第五十二則,王國維肯定了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并稱其“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⑦,漢人風氣是指一種固化了的思想,納蘭容若未染這種風氣是他所寫之物有驚奇感,也是近現代俄國形式主義所說的陌生化,詩的語言不同于日常語言,日常語言在人們反復的使用過程中已經失去了最初的新鮮感,美的感受被弱化甚至消失殆盡,詩的語言就是讓感覺變得困難從而使人們重新恢復對生活、對常態化的東西的新感受。在詞話的第七則就談到,對寫物而言,要有奇異化的字眼。“紅杏枝頭春意鬧”⑧,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來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春色美景本是用視覺去感知的,而一“鬧”字卻是聽覺的感受,這一字通感,將無聲的大好春光變成有聲的場景,且鬧字將枝頭花朵擬人,寫出了花團錦簇的茂盛、生機,傳遞出的情也就更為的生動活潑。
通過上面的一個梳理,我們知道王國維對情和景的關系是有一定認識的,首先他認為情與景是構成文學的兩個元素,且二者是統一的,即所謂的情景交融,第二他在情景不可分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情的深淺問題,分為“有我之境”和“無我之境”,情與景的標準是要“真”,最后提及對情景的表達有其方法。這樣論述下來,希望對王國維《人間詞話》中的情景論有一個初步的認識。
參考文獻:
[1] 王國維:《人間詞話》,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
[2] 王德明:《中國古代詩歌情景關系研究》,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2005年版。
[3] 和靜:《明清詩學情景論研究》,碩士學位論文,云南師范大學文藝學,2013年。
[4] 盛曼:《談王國維情景關系的認識》,《和田師范專科學校學報》2007年第27卷第二期。
注:
① 王國維:《文學小言》,《人間詞話》,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19頁。
② 王國維:《人間詞話》,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5頁。
③ 王國維《人間詞話》,第58頁。
④ 王國維《人間詞話》,第18頁。
⑤ 王國維《人間詞話》,第42頁。
⑥ 陸機:《文賦》,高文強主編,《中國文論經典導讀》,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70頁
⑦ 王國維《人間詞話》,第54頁。
⑧ 王國維《人間詞話》,第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