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雪彬,陳家旭,宋美芳,彭晨習,閆秋瑩,張 曼
(北京中醫藥大學基礎醫學院 北京 100029)
在《傷寒論》與《金匱要略》中涉及到五苓散的條文有71條:“太陽病,發汗后,大汗出,胃中干,煩躁不得眠,欲得飲水者,少少與飲之,令胃氣和則愈。若脈浮,小便不利,微熱消渴者,五苓散主之。”72條:“發汗已,脈浮數,煩渴者,五苓散主之。”73條:“傷寒汗出而渴者,五苓散主之;不渴者,茯苓甘草湯主之。”74條:“中風發熱,六七日不解而煩,有表里證,渴欲飲水,水入則吐者,名曰水逆,五苓散主之。”141條:“病在陽,應以汗解之,反以冷水潠之,若灌之,其熱被劫不得去,彌更益煩,肉上粟起,意欲飲水,反不渴者,服文蛤散。若不差者,與五苓散。”156條:“本以下之,故心下痞,與瀉心湯。痞不解,其人渴而口燥,煩,小便不利者,五苓散主之。”224條:“太陽病,寸緩關浮尺弱,其人發熱汗出,復惡寒,不嘔,但心下痞者,此以醫下之也。如其不下者,病人不惡寒而渴者,此轉屬陽明也。小便數者,大便必硬,不更衣十日,無所苦也。渴欲飲水,少少與之。但以法救之,渴者,宜五苓散。”386條:“霍亂,頭痛發熱,身疼痛,熱多欲飲水者,五苓散主之;寒多不用水者,理中丸主之。”《金匱要略·痰飲咳嗽病脈證治第十二》條文31:“假令瘦人臍下有悸,吐涎沫而癲眩,此水也,五苓散主之。”《金匱要略·消渴小便利淋病脈證并治第十三》條文4:“脈浮,小便不利,微熱消渴者,宜利小便、發汗,五苓散主之。”《金匱要略·消渴小便利淋病脈證并治第十三》條文5:“渴欲飲水,水入則吐者,名曰水逆,五苓散主之。”通過對以上條文進行歸納總結,可以得出五苓散證是以脈浮、發熱、口渴、煩、嘔吐、小便不利為表現的一組癥狀。
脫水是指人體大量喪失水分和Na+,引起細胞外液嚴重減少的現象。脫水時,臨床上常根據血清鈉濃度的高低將脫水分為3種類型:等滲性脫水、低滲性脫水和高滲性脫水。在這三種類型的脫水中同樣也會出現發熱、口渴、少尿、嘔吐、煩躁等癥狀。
通過比較發現五苓散證與脫水出現的癥狀非常相似,有人認為五苓散具有調節水液代謝的作用[1-3]。由此推斷五苓散證與脫水之間存在著一些關聯,下面具體討論二者之間的關系。
人體大量出汗導致水液流失是脫水的主要原因之一,而導致汗液大量流失的一個原因是高熱蒸發掉了體內的水分,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服用發汗類的藥物出汗太多。其中《傷寒論》條文71條提到了:“發汗后,大汗出”;72條中則提到了“發汗已”;73條也提到了“傷寒汗出”,其中大汗出導致體內水分大量流失,從而導致脫水的產生,另外在當時的環境下,醫療條件差,病情耽誤以致出現嚴重的壞病也是很常見的,所以筆者推測條文中的大汗出很有可能達到了脫水的程度,從而產生各種癥狀。
經胃腸道流失大量的水分而引起脫水在臨床上也是很常見的,其原因主要是由于飲食不當或者胃腸感染,嘔吐、腹瀉,最終導致脫水。在《傷寒論》條文386條中寫道:“霍亂,頭痛發熱,身疼痛,熱多欲飲水者,五苓散主之”。霍亂古稱“觸惡”,泛指突然劇烈吐瀉、心腹絞痛的疾病。霍亂病名最早可見于《黃帝內經》,《內經》云:“太陰所至,土郁之發,民病霍亂,嘔吐注下”,由此可見五苓散證的出現也是經歷了嚴重的吐瀉之后產生的,這與水分經過胃腸道而大量流失也是相吻合的。
在《傷寒論》條文71和72中提到了脈浮和脈浮數的脈象。浮脈主表亦主虛。表證指外感六淫,邪襲肌表,正氣拒邪而不得深入,正邪相爭于肌表,氣血搏擊于外而脈浮;另一種情況是正氣虛衰,真氣浮越于外而脈浮。所謂正虛而浮,當虛包括陰陽氣血的虛衰,陰虛不能斂陽;陽浮于外而脈浮;血虛不能內守,氣失依戀,氣越于外而脈浮;陽虛者,陰寒內盛,格陽于外而脈浮;氣虛者,不能固于其位,游蕩于外而脈浮,正如《四診抉微》所云:“內虛之證,無不兼浮”。數脈主熱證,有力為實熱,無力為虛熱,也可見于虛陽外浮。如張景岳說:且凡患虛損者,脈無不數,數脈之病,惟損最多,愈虛則愈數,愈數則愈危,豈數皆熱病乎!”從現代醫學的觀點來看,這是由于氣血不足者心每搏輸出量減少,為滿足機體生命活動的需要,心搏代償加快,心跳愈快則脈愈快,故出現數脈,低滲性脫水的典型脈象是脈搏細速,而脫水又屬于中醫中的陰虛范疇,脫水同樣也使得血容量減少,輸出量減少,故可以見數脈、浮脈或者浮數相兼之脈。至于脈搏細速是現代醫學對脈象的一種描述,而現代醫學并不講浮脈,有可能這里的“細”除了因為脫水導致血容量減少,血管變細,還有可能是對“如木在水中浮”這一浮脈描述的,這一點有待商榷。
發熱出現在條71條“微熱消渴”;74條“中風發熱”以及386條“霍亂,頭痛發熱”。發熱既可以作為脫水的病因出現,也可以作為脫水的結果出現,并且兩者之間也可以相互影響。作為病因出現就是前面提到的因發熱而導致汗出,影響鈉鹽的排泄,導致脫水,而脫水又進一步會加重發熱。如47條,將發熱放在前面,也就很有可能在這里是作為病因出現的,而71條和386條將發熱放在發汗、吐瀉之后,這里的發熱是作為結果出現的。脫水同樣也可以導致發熱,最常見的是小兒脫水熱,小兒在嚴重脫水后,由于從皮膚蒸發的水分減少,使機體散熱受到影響,從而導致體溫升高。
在這11條文中幾乎都出現了“渴”、“消渴”或者“欲飲水”相關的描述。在高滲性脫水是指水和鈉同時喪失,但缺水多于缺鈉,故血清鈉高于正常范圍,細胞外液呈高滲狀態,其主要的表現就是口渴,輕度脫水時僅僅表現為口渴,而無其他癥狀,中度缺水時,會表現為極度口渴,這是因失水多于失鈉,細胞外液滲透壓增高,刺激口渴中樞,促使患者飲水。筆者認為71條文:“太陽病,發汗后,大汗出,胃中干,煩躁不得眠,欲得飲水者,少少與飲之,令胃氣和則愈。若脈浮,小便不利,微熱消渴者,五苓散主之。”這個過程與高滲性脫水從輕度到中度的變化過程非常相似。“大汗出,胃中干,欲得飲水者,少少與飲之”說明處于輕度脫水狀態,只要補充一定的水分就可以,而當變成“消渴”時,說明已經達到中度脫水的狀態,這時候就需要藥物進行干預,補充水分。
“小便不利”在156條和71條中都有提到。同樣小便不利也并非都是實證,陰虛或者津液受損,生化之源不足時,同樣會出現小便不利,正如喻嘉言曰:“仲景以小便利一端辨真陰之亡與未亡最細,蓋水出上源,小便利則津液不枯,肺氣不逆可知也,腎以膀胱為府,小便利則膀胱之氣化行,腎水不枯可知也。”而高滲性脫水中度脫水期癥狀除了口渴還有就是尿少,因為當缺水多于缺鈉時,細胞外液滲透壓增加,抗利尿激素分泌增多,腎小管對水的重吸收增加,再加上醛固酮分泌增加,鈉和水的再吸收增加,以維持血容量,導致尿量減少,從而也出現了小便不利的癥狀。
煩躁在72條中“煩躁不得眠、煩渴”;156條“,其人渴而口燥,煩”發汗太過,陰虛陽脫,往往會出現浮越、虛脫、亡脫的情況,虛陽上浮擾心而致“煩躁”,這與脈浮、脈浮數的病機是一樣的,都是因虛而致。同樣在高滲性脫水重度缺水時甚至會出現煩躁、躁狂,幻覺,譫語等癥狀,這是因為水分繼續缺失,細胞外液滲透壓進一步增高,細胞內液移向細胞外,最終使細胞內缺水的程度超過細胞外液缺水的程度,腦細胞缺水引起的腦功能障礙。
低滲性脫水是指水和鈉同時缺失,但缺水少于缺鈉,血清鈉低于正常范圍,細胞外液呈低滲狀態的一種狀態,與高滲性脫水不同的是低滲性脫水口渴的癥狀不是很明顯,但是在中度缺鈉期會出現惡心、嘔吐的癥狀。在74條中:渴欲飲水,水入則吐者,名曰水逆,五苓散主之。在鈉離子以大于水的比例丟失后,人體內處于一種水分相對較多的情況,所以這時單純的飲水只會使體內水分處于相對飽和狀態,以至于不能吸收更多的水分,從而引起“水入即吐”。
從以上癥狀綜合分析,猜測五苓散對人體內的水分和電解質具有一定的調節作用,這與伊藤嘉紀[4]的推論有相似之處。另外日本丁宗鐵先生做了一個有趣的實驗[5],發現五等散組對常狀態的小鼠幾乎無明顯作用,對水負荷狀態的小鼠利尿作用較強,對脫水狀態的小鼠未顯示利尿作用,同時顯示抗利尿作用;但是在利尿的同時未造成體內電解質的丟失或者失衡;遇到脫水狀態起到抗利尿作用,遇到水負荷狀態起到利尿作用,并且不造成電解質失衡,這點也可以反映五苓散對電解質的一個調節作用,從而對水液代謝進行調節。
日本醫家常把脫水作為應用五苓散的重要指標[6]。在治療小兒泄瀉,假性霍亂、消化不良、吐瀉時,用五苓散治療常可不用輸液而收效。胡斌[7]給運動員服用五苓散后,通過對運動員身體成分變化、血流動力學變化和調查問卷來評價臨床效果結果,發現五苓散能明顯預防運動員降體質量引起的脫水癥狀。范準成[8]將347例腹瀉引起的脫水病人,隨機分為三個治療組,對其糾正脫水的療效,進行對照觀察,結果表明:五苓散組成功率最高,止瀉及糾正脫水的時間最短。郭建芳[9]觀察到脫水型妊娠劇吐的臨床癥狀與《傷寒論》及《金匱要略》五苓散證極為相似,均以頻繁嘔吐、不能進食、食入即吐、口渴、尿少、皮膚干燥為主癥,符合張仲景的五苓散水逆證,并在此理論的指導下,在常規補液的基礎上,加用五苓散免煎劑對癥治療,可降低復發率,無明顯毒副作用,并且彌補了西醫補液為能很快糾正患者脫水及代謝紊亂,但不能夠緩解惡心、嘔吐這些癥狀的不足。
對于五苓散證理論的認識,歷來醫家闡述頗多,觀點看似確定,卻也有不同的理解、看法甚或爭議,其中很多醫家對蓄水證比較贊同。但是“蓄水”二字并非出自張仲景,是后世在注解五苓散證時提出來的。成無己在《注解傷寒論》中說道:“水飲內蓄,津液不行”;徐靈胎在《傷寒論類方》提出:“小便不利而欲飲,此蓄水也,利水則愈”。蓄水顧名思義是水蓄積在體內,但是從“大汗出”、“發汗已”明明體內津液已經損失,何來蓄水一說。既然是蓄水證,又怎么會出現煩躁的癥狀,即使是因為一些醫家認為的水蓄中焦,津液不能上承,這樣解釋“口渴”這一癥狀尚可,用來解釋“煩躁”似乎不妥。或許蓄水一說并非是因為水積累的多而產生的蓄水,而是因為電解質的丟失導致水分相對偏多而出現的蓄水。
“水逆證”在74條中指出:“水入則吐者,名曰水逆,五苓散主之。”是張仲景提出來的,但是水逆只是對“水入即吐”這一癥狀的解釋,古人由于當時沒有現在這樣發達的科技,對人體奧秘的認識還不是很充足,所以古人對事物的現象更加注重,這在后世一些的理論中也有體現,比如“利小便實大便”一說,并不是因為把大便里的水通過小便利出去而使大便實的,而是泄瀉導致水分丟失,導致小便不利,把泄瀉治好了的同時減少了水分的繼續丟失,進而小便不利也得到了緩解。而五苓散作為“利小便實大便”的經典方劑,很有可能是因為在治療好泄瀉的同時,五苓散補充了泄瀉丟失的水分,有了生化之源,所以小便又正常了[10]。因此水逆證只是對這一癥狀的解釋,并沒有解釋出病機。
在《傷寒論》71條條文后邊附有五苓散的服法:“以白飲和服方寸匕,日三服。多飲暖水,汗出愈”為什么要多飲暖水呢,如果是蓄水證飲水豈不是加重蓄水,所以很有可能就是因為失水太多,所以要多飲暖水來補充丟失的水分,另外配合五苓散起到更好的作用,這里另外“汗出愈”很多人也理解為五苓散也是一個發汗劑,筆者揣摩其原因跟小便不利的病機是一樣的,五苓散將身體丟失的水分補足之后才有汗液的生化之源,汗出正是說明了身體的得到了恢復,所以汗出而愈。
以上是筆者從方證對應的角度對五苓散證和脫水之間關系的探討,有學者[11]認為蓄水與脫水并存是五苓散的方證特征,但筆者更傾向于脫水證。自古以來不同的醫家對五苓散都有自己不同的理解,也正是這些不同的理解擴大了五苓散的應用范圍,百家爭鳴,也是促進了中醫的發展動力。然而本文還有一些不足之處,關于五苓散對鈉離子的排泄與攝入的依據還有待進一步收集整理,用更加客觀的證據加以佐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