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 立
河北師范大學文學院

已故的現代文學史家樊駿曾說:“歷史上的文史資料主要是由一代又一代的皓首窮經的學者以他們畢生精力收集整理得來的,與此不同,如今甘于寂寞、一輩子埋首故紙堆、以史料工作作為自己唯一事業的專門家,已成鳳毛麟角,至少在中國現代文學的史料工作中是這樣。”陳子善就是這“鳳毛麟角”中之一員,筆者結合搜集到的陳子善的部分書信,對他在現代作家作品的發掘、整理與編撰方面的貢獻略作梳理,以慶祝先生七十歲華誕。
一
陳子善高中畢業后到了江西省峽江縣硯溪公社虹橋大隊插隊,早在1972年3月28日出版的《江西日報》上就發表了6000多字的《學習魯迅 批判反動的天才論》,署名智洪。由此開始,雖然他在《江西日報》上發表了關于魯迅的文章有五六篇,但他真正走上魯迅研究之路,還是從參加上海師大中文系魯迅著作注釋組開啟的。
陳子善致閻愈新信
愈新同志:
你好!四月十八日來信已收到,遲復為歉。
接信后即去系資料室詢問,經手的同志說書已寄出了,可能你來信時他們正好剛把書寄上,想來現在該收到了。
我們的《訪問記》中有一部分已在《新文學史料》1978年第1期上發表,諒已見到。另一部分也已給了上海文藝出版社,準備在該社編的《中國現代文藝資料叢刊》上發表。剩下來的幾篇,有的是77年訪問,78年上半年由被訪者最后定稿,一些提法可能已過時;有的質量不高,僅三言兩語,所以可供《年刊》刊用的可能不多了。好在《訪問記》已在裝訂,不日就可到手,待我把書寄你時再一并注明其中哪些篇已發表過,剩下來的由你斟酌決定是否可用,你意如何?
草草不恭。
即頌
編安!
子善
4.30
按:上海師大中文系魯迅著作注釋組主要由上海師院、上海教育學院的教師及工廠的工人參加,陳子善是其中一員。為了注釋《且介亭雜文》《且介亭雜文二集》《魯迅書信集》,注釋組訪問了部分魯迅書信的收信人和與魯迅有過交往的老同志。《新文學史料》1978年第1期刊有署名上海師大中文系魯迅著作注釋組的《訪問五位同志的談話記錄》,分別為:《訪問巴金同志——談〈中國文藝工作者宣言〉起草經過及其他》《訪問任白戈同志》《訪問艾蕪同志》《訪問鄭育之同志——關于周文同志和三十年代左聯活動的一些情況》《訪問段可情同志》。據《我所知道的巴老二三事》可知,陳子善1978年4月29日上午對巴金作了訪談,并將談話記錄整理后交巴金審定,巴金“親筆在記錄稿上作了一些修改,還加了兩條注釋”。上海師大中文系魯迅著作注釋組的訪談,據筆者初步查閱,1980年5月出版的《魯迅研究資料》第5輯刊有《訪問黃新波同志談話記錄——關于魯迅木刻》,1980年10月出版的《魯迅研究資料》第6輯刊有《鄭伯奇談“創造社”“左聯”的一些情況》《林煥平談左聯的組織活動和東京支盟的情況》《訪問周鋼鳴談話記錄》《任鈞談“左聯”和“中國詩歌會”的一些情況》《趙銘彝談“左聯”及“劇聯”成立的一些情況》,其中陳子善與王自立訪問了鄭伯奇、陳子善與湯逸中一起訪問了趙銘彝并整理了訪談錄。如陳子善給時任《魯迅研究年刊》編輯閻愈新的信中提到的那樣,后來上海師大中文系魯迅著作注釋組將這些訪問記編成了《魯迅研究資料》,不過在結集時,有些篇名稍作改動,比如巴金的那篇改為《巴金談〈中國文藝工作者宣言〉起草經過及其他》,艾蕪的那篇改為《艾蕪談“左聯”和兩個口號論爭的一些情況》。筆者查閱西北大學魯迅研究室編的《魯迅研究年刊》(1979年),未刊登訪問記,只是轉載了王自立、陳子善的《一篇新發現的魯迅佚文:〈草明女士啟事〉》。
二
陳子善自從參加《魯迅全集》注釋開始關注魯迅和郁達夫的友誼,又進而關注郁達夫其人其文,編成《郁達夫憶魯迅》《賣文買書——郁達夫和書》,后又編訂十二卷本的《郁達夫文集》、上下兩冊的《郁達夫研究資料》,還邀請郁達夫的舊友新知回憶郁達夫,編成《回憶郁達夫》。正是“郁達夫系列”開創了他力求作品搜集、研究資料整理和回憶錄匯編三項工作并重的研究思路,從而為中國現代文學史上重要作家的研究打下了必要的、不可或缺的基石。
陳子善意識到,“研究一位作家,首先當然必須研究、分析他的作品,這是最主要的工作。但是僅限于此還不夠,要全面考察這位作家的生活、思想和創作,同時代人對這位作家的有關回憶也絕不容忽視,因為他們的回憶往往會給研究工作提供新的資料,提出新的課題,從而有可能對這位作家進行新的探討,作出新的評價”,于是在編完《郁達夫文集》和《郁達夫研究資料》之后,又著手編輯關于郁達夫的回憶文集《回憶郁達夫》,2016年又將研究者自《郁達夫全集》出版以來新發現的郁達夫的雜文、書信、詩詞、題詞匯集成《全集補》出版。在編纂《郁達夫研究資料》和《回憶郁達夫》時,陳子善給郁達夫的舊友新知寫了不少書信,筆者借助于搜集到的數封信,簡要梳理兩書的編纂過程,當不無意義。
陳子善致張白山信
張先生:
您老人家好!我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教師,曾參加《魯迅全集》的注釋工作,目前又從事郁達夫研究,香港三聯書店和廣東花城出版社聯合出版的《郁達夫文集》就是我和另一同志合作編訂的。最近有幸在《新文學史料》上讀到尊作《我所知道的郁達夫》,深受教益,因此今天不揣冒昧,再寫信向您老人家進一步請教。
我看到尊作是在醫院中完稿的,不知您老人家是否已出院,近日是否安康!謹致衷心的問候!
尊作結尾時提到達夫先生被害已三十八年,您至今還沒有看到紀念文章,這確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不過,我從去年上半年起就和另一同志著手編集一部《回憶郁達夫》,此書約請與達夫先生有過交往的各界前輩惠稿,將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經過一年多的努力,日前已有范壽康(已故)、劉延陵、許杰、劉海粟、趙景深、許欽文、張楚琨、唐弢、陸詒、汪金丁、鐘敬文、周全平(已故)、沈松泉、趙家欣等位先生惠稿。沈從文、劉開渠、黃源等先生正在撰寫中;海外的胡邁、鄭子瑜、鄭遠妥等先生也遠道寄稿,盛情可感。看到尊作后,我想把尊作也收入拙編中,以光篇幅,您老人家同意嗎?懇請大力支持,不勝感激!
可能由于年代相隔久遠,尊作中有個別地方似與史實略有出入,因此,我想尊作收入拙編之前,請您老人家再撥冗修訂一次,您看行嗎?
根據我所掌握的材料,斗膽提供如下幾點意見,供您修訂時參考。
一、尊作第一段中提到達夫先生“主編左聯刊物《大眾文藝》”,據我所知,《大眾文藝》第一卷是達夫先生主編的,第二卷移交陶晶孫主編,第二卷出版期間,左聯成立,該刊逐成為左聯外圍刊物,所以達夫先生并未主編過作為左聯刊物的《大眾文藝》,這句話請修改或刪去。
二、同一段中,您提到達夫先生是“中國民權保障大同盟”的發起人之一,這也不確。達夫先生是1930年成立的“中國自由運動大同盟”的發起人之一。1933年底成立的“中國民權保障同盟”,達夫先生并不是發起人,但他后來是積極參加了的,并被選為上海執委,所以這句話也請您修改。
三、尊作第二段最后一句提到達夫先生到您念書的一所大學教書,但未點名大學的校名,希望能把校名寫出。
四、尊作第四段中提到達夫先生“給我們留下厚厚十四卷全集”,實際情形是達夫生前自己編訂并冠以《達夫全集》之名的作品集共出了七卷,不是十四卷,當然他還出了其他好幾本小說、散文集,所以這句話也請修改,似可改為“給我們留下厚厚七卷全集和許多小說、散文集”,請酌。
五、尊作第七段中提到“雪峰同志在回憶郁達夫先生的文章里……”,其實雪峰同志這篇不是回憶錄,而是《郁達夫傳略》,也請修改。
六、尊作最后三段是感想部分,能否適當作些壓縮?倒數第三段前半部分是寫作本文的經過,拙見可作些壓縮,該段后半部分談了對達夫先生的看法,很重要,應保留。最后兩段則似可合并壓縮成一段。
上述看法不一定對,我想您老人家不會見怪我的無禮的,是嗎?到底如何改定,請您老人家再酌,至謝!
如果時間允許,希望能在七月上旬把改定稿寄我。
第一次給您老人家寫信,就這樣打擾您,實在不好意思,只能敬請諒解和支持了,您老人家在文章中對郁達夫研究提出了要求和希望,作為一個后學者,我一定努力去做,爭取在郁達夫研究中作出自己的貢獻,以不辜負前輩的諄諄教誨。
草草不恭,盼賜教,惠函寄上海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陳子善收即可。
謹請大安!
晚陳子善上
六月八日

首屆“中華文學史料學研討會”,1988年10月在上海舉行,右起:陳子善、秦賢次、姜德明、盧瑋鑾(小思)、丁景唐、胡從經
又,這期《新文學史料》上署名“善文”的一則關于郁達夫的補白,就是我寫的。
按:《回憶郁達夫》的《編輯說明》提到:“由于年代相隔較久,有些文章在史實上仍難免略有出入。凡是我們已經發現了的,均已征得作者同意,作了相應的修改。”陳子善給張白山的信正驗證了這一點。張白山是郁達夫在之江大學的學生,1934年上過郁達夫的文藝批評課,他在《新文學史料》1983年第2期發表有《我所知道的郁達夫》,陳子善在向張白山約稿的同時,集中對這篇文章中出現的史實錯誤作了梳理,并提出了可行性的修改意見。信的最后提到的“補白”,指的是陳子善發表在同期《新文學史料》上的《也談郁達夫的〈訴諸日本無產階級文藝界同志〉》,是對《新文學史料》1982年第4期刊登的郁達夫的佚文《訴諸日本無產階級文藝界同志》和唐天然的鉤沉文字《關于郁達夫的佚文〈訴諸日本無產階級文藝界同志〉》的補正。
陳子善致姚楠信
姚先生:
您好!因一直很忙,久疏問候,祈諒。
尊作《回憶郁達夫》在字句上略作潤色后已編入拙編,拙編擬明年九月前出書,以紀念達夫先生遇害四十周年。
上次向您借的劉老題簽底片一枚,現璧還,請查收。另一枚郁先生參加您婚禮照片底片,因出版社制版條件差,希望用底片直接放大制版一試,故只能暫存我處,以后再還,先寄上放大照片一枚,請一并查收。
新加坡學者姚夢桐先生隨旅游團回國觀光,在滬逗留一天,因時間匆促,未及趨府拜訪,讓我向您轉達問候和歉意,并奉呈雜志一冊,請您指正。
上次面聆教誨,再次深深致謝,盼今后繼續不吝指教。
草草不恭,謹請大安!
晚 陳子善頓首
六.四
尊著《星云椰雨集》已出書了嗎?
晚極愿拜讀,又及。
按:姚楠1939年在《星洲十年》編纂處工作,郁達夫是編纂委員之一,當時他們時常見面,后來姚楠結婚時,“我同達夫先生商量,他比我大十幾歲,是否肯當我的主婚人。他一口答應,后來在我們結婚時,他在結婚證書上簽名蓋章,使我們的婚約產生了效力。《星洲十年》編纂處同人那天大部分到場參加,并拍攝了團體照。這張照片我至今還保存著作為紀念”。陳子善給姚楠的信中提到:“尊作《回憶郁達夫》在字句上略作潤色后已編入拙編,拙編擬明年九月前出書,以紀念達夫先生遇害四十周年”,后來收入書時最后更名為《緬懷郁達夫》。由此可知,陳子善給姚楠的這封信,寫于1985年6月4日。另外,姚楠的《星云椰雨集》于1984年6月由新加坡新聞與出版有限公司出版,結集前曾連載于《星洲日報》。
陳子善致許峨信
許老:
大札奉悉。久疏問候,祈諒。
《回憶郁達夫》(即《郁達夫回憶錄》,因葉圣陶先生為拙編題簽寫作“回憶郁達夫”,改現名)還未編竣,還有十多位前輩未交稿,初步計劃今年底編成,明年下半年能出書是算快得了,您從何處聽說書已出?顯為誤傳。如書已出,樣書早就奉上了。
郁風編《郁曼陀陳碧岑詩抄》我手頭還存有一冊,但因遷居,書打包后一時檢不出,待檢出后即奉上,請稍待(此書已售缺,郁風很忙,不想多打擾她,書就由我寄您)。
您老人家如精力充沛,何不寫些左聯回憶錄?這對我們后輩來說是十分珍貴的。匆祝
大安!
晚 陳子善
9.14
按:郁達夫1926年10月在從上海赴廣州的途中,曾在汕頭逗留。許峨與馮鏗的哥哥馮瘦菊陪同郁達夫、黎錦明游覽了汕頭,并向郁達夫介紹了由她發起的潮汕地區最早成立的新文學團體——火焰社,郁達夫還為此寫了七絕詩《汕頭口占贈許峨》。后來許峨在1926年10月24日出版的汕頭《嶺東民國日報》副刊《文藝》第21期上寫了《秋風里乍逢佳客》,署名許美塤,記錄了這次難忘的會見。許峨在1980年6月19日的《羊城晚報》發表了《郁達夫到汕頭》,在收入《回憶郁達夫》時,作了修訂。另外,信中提到葉圣陶題簽事,陳子善在《葉圣陶先生的一幅未刊題簽》中回憶,當時他通過好友商金林約請葉圣陶題簽,準備把葉的題簽印在《回憶郁達夫》的封面,把劉海粟的題簽印在書的扉頁,但當拿到樣書才發現,書的封面和扉頁用的都是劉海粟的題簽,據出版社告知:“因技術原因,才沒有使用葉先生的題簽”。由此,也可以得知,最初的書名是“郁達夫回憶錄”,由于葉圣陶題成了“回憶郁達夫”,才改為《回憶郁達夫》。再者,郁風編的《郁曼陀陳碧岑詩抄》,由學林出版社于1983年3月初版。


陳子善致臧云遠信
臧先生:
尊稿并大札均已奉悉,勿念。
尊稿已拜讀,文情并茂,且提供了珍貴的史料,十分難得。已決定編入拙編(個別抄錯的字、句要略作潤色,文章開頭的一句“三十年年代中”,擬改為更確切的“一九三六年秋”,不知當否?)
拙編計劃年底編竣交稿,出書大概要到明年下半年或后年初了,屆時當奉上樣書等。
尊意當轉達徐先生。
草草不恭,再次向您老人家深致謝忱,并祝文安!
晚 陳子善
9.19
按:臧云遠1938年擔任過《自由中國》的主編,1938年5月10日出版的第1卷第2號刊有郁達夫的《戰時的文藝作家》和關于郁達夫的一則文化消息《郁達夫到臺兒莊》,1938年6月20日出版的第1卷第3號刊發了郁達夫的《戰時的小說》。據王自立、陳子善編的《郁達夫研究資料目錄》可知,臧云遠在1946年9月9日上海《僑聲報·星河》寫過《懷念郁達夫先生》,《回憶郁達夫》收錄的是臧云遠1983年8月2日寫成的《記郁達夫》,這是陳子善向臧云遠特約的稿子。另外,信中提到的《記郁達夫》開頭的時間,最終定為“一九三六年冬”。
陳子善致楊培林等人三封信
楊培林同志:
您好!我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教師,今天不揣冒昧,寫信向您求教。

冒昧打擾,祈諒,并盼支持,再次深深致謝!
另有一信煩轉交貴公司編輯部。
謹請編安!
陳子善上 4.31
惠函寄上海華東師大中文系陳子善收,或寄我家中:上海金沙江路長風二村129號201室陳子善收均可,又及。
培林同志:
昨天寄奉一信,諒已收到。
頃接香港林真先生函,即復印,并我致貴公司編輯部信,煩一并轉交,至謝!
匆祝編安!
陳子善上
5.23
又,貴公司將出劉以鬯先生的中國現代文學評論集(具體書名已忘),已出書否?極愿先睹為快,并想撰文推薦。
老李同志:
久疏問候,編務一直很忙吧?
上個月樓適夷先生來信說:“您編達夫紀念文字,何日印出,可否擇適當稿子,交《史料》發表,第三期八月出,須于五月中有稿。”
拙作編《回憶郁達夫》今年初就交稿了,正在付印。但手頭有一篇美國錢歌川先生應我之約寄來的稿子,已來不及編入拙編,現轉請貴刊發表,不知行否?錢稿并我寫的簡短的“附記”一并寄上,請審正。如貴刊第三期能用,則幸甚。如用,錢稿和我寫的“附記”請一并刊用,以便有所說明,多謝!
另外,前曾請鄭言順同志代詢拙編《潘漢年早期文學活動年表》何期可用。我知道貴刊篇幅很緊張,拙編仍存您處吧,如能快一點擠出寶貴篇幅刊用,則感激不盡!(拙編系目前唯一全面介紹潘早期文學活動的資料,有不少是新的發現,又及)
錢歌川先生稿并我寫的“附記”如第三期不用,盼立即擲還,以便另找出路。不管用不用,均請及時撥冗賜復。
諸多打擾,祈諒。謹請編安!
賜函寄:上海華東師大中文系陳子善收。
陳子善上
5.15


陳子善與王自立的合影,攝于2017年10月2日錢谷融先生追悼會上
陳子善致廖靜文信
廖先生:
您好!我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的教師,目前主要從事郁達夫研究;正在編輯《郁達夫文集》(花城出版社出版)。在研究過程中,我對達夫先生和徐悲鴻先生的交誼感到極大的興趣,也搜集了一些有關的材料。日前得知尊著《徐悲鴻的一生》已經出版,很想拜讀,誰知上海書店剛到書即被搶購一空,我未能買到,遺憾之至。
據報載,尊著分上下兩部,上部記述了徐悲鴻先生自出生至1942年與您結識前的生活和創作經歷,下部則以您親身所見所聞所感來寫徐先生。不知上部中是否提到徐先生與達夫先生的交往?我崇敬徐先生的人格和藝術天才,同時認為他與達夫先生的交誼是深厚和真摯的,他的文藝界朋友中,達夫先生可說是相知較深的一位,正如達夫先生贈他詩中所說:“各記興亡家國恨,悲鴻作畫我題詩。”據我所知,早在二十年代,徐先生就與達夫先生相識了,三十年代末在南洋,兩人更是過從甚密。徐先生和達夫先生在愛情生活上都曾遭到過不幸,徐先生后來幸而與您結合了,達夫先生的結局卻是令人慘不忍言。在南洋期間,達夫先生寫了《與悲鴻的再遇》一文(已收入拙編《郁達夫文集》第四卷),高度評價徐先生“畫品的偉大”。還先后寫了《題悲鴻畫梅》《止園餞送徐教授悲鴻席上偶成》《題悲鴻〈喜馬拉雅山遠眺圖〉》《題徐悲鴻〈雞竹圖〉》四首詩(已收入浙江出版社版《郁達夫詩詞抄》),不知這些詩文尊著中是否提及,如未提及,建議尊著再版時酌情補入,以便更全面地向讀者介紹兩人的深厚友誼。
另外,我最近又發現兩首郁達夫題徐先生畫詩,為《郁達夫詩詞抄》漏收,現全文抄奉,供您吟賞。
最后,如果您老人家手頭還有尊著,能否惠寄一冊供我學習?第一次給您寫信就這樣冒昧地打擾您,歉甚,并祈諒鑒和支持,如蒙惠寄,感激不盡!
惠書請寄上海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陳子善收即可。

陳子善1983年1月27日致信徐悲鴻的夫人廖靜文
草草不恭,謹請大安!
晚 陳子善 拜上
1983.1.27
在黃曼士家見徐悲鴻為王瑩繪《放下你的鞭子》一劇中的香姐扮相,有感而作
郁達夫
畫里分明戲一場,
萬頭攢動看香娘。
八年自掬傷時淚,
祖國能無殺賊狂!
儆世還應憑妙曲,
沿街原不為饑腸。
輕盈體態婆娑舞,
忍聽聲聲說沈陽。
優孟衣冠湖海身,
畫中瞻拜有心人。
頻年浪跡蒿雙眼,
一片婆心托絳唇。
鞭打可由參至理,
流離誰解托前因。
徐郎妙繪傳佳話,
未復山河總愴神。
按:中國青年出版社1982年出版了廖靜文著的《徐悲鴻一生》,陳子善給廖靜文寫信,一是簡要梳理了郁達夫與徐悲鴻的“文人事”,二是介紹并抄錄了郁達夫的幾首題畫詩。對此,廖靜文在《致〈徐悲鴻一生〉的讀者》中提到:“我還應當感激許多讀者來信向我提供有關悲鴻的資料。例如華東師范大學的陳子善同志給我寄來著名作家郁達夫先生為悲鴻題畫和餞行的詩四首”,照錄郁達夫詩的同時,簡要回憶了徐悲鴻與郁達夫的往事。
陳子善致呂元明信四封
呂老師:
您好!大札早已奉悉。由于忙于七七級學生畢業論文的指導和評定工作,再加雜事繁多,拖至今日才復信,祈諒。
今年七、八月間的長春、天池之游,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終生難忘。從天池回長春那晚雖然沒睡上覺,但與爬上山頂,領略天池風光的所得相比,所失畢竟是次要的。尤其讓我高興的是,在會議期間得以與您相識,不論從年齡、學識,您都是我的前輩和老師,希望今后經常得到您的指教。
承蒙關心,詢及《郁達夫研究資料》書稿情況,此書原在我自長春到京后最后定了稿,經社科院有關同志審定交天津社,但日前接天津社責任編輯來信,說書稿還有一些技術的要處理,并說如有補充,要我們盡快寄去補入。因此我想到當初定稿時為趕時間,來不及請您選譯日本研究者的論文收入書中,這是一個缺陷,現在既然還有一些時間,就老實不客氣地向您求助。請您幫助選擇日本伊藤虎丸《〈沉淪〉論》中的有關章節(因限于篇幅,不可能全文收入,再說,文中有一些內容屬情況介紹,或論點并不新鮮,一般人都知道的),不知行不行?
現把《〈沉淪〉論》原文掛號寄上,請查收。此文較長,又是分兩次發表的,譯起來工作量不小,我對日文幾乎一竅不通(僅學過半年),但我個人看法,能否選譯I(2)、II(一)(二)等幾個部分,不知是否恰當,您再斟酌一下,好嗎?
這事給您添麻煩了,而且時間較緊,如您能在春節前,最晚在本月底前譯好寄還我,那就太好了。
您手頭有自己的工作,這事算是節外生枝,如確有困難,那也不要勉強。總之,我是冒昧求助,還望諒解為盼。
另外,如您時間來得及,或者把全文全部譯出來也好,如時間不許可,您就選譯一部分或我上面建議譯的那幾處,僅供您參考,還要根據您看了全文后斟酌而定,或增加,或減少。
日文原文系我托日本友人復印來的,您譯好后請把譯文和原文一起寄還,如您有困難,也請把原文及早擲還,以便我另外設法。
我住在校外,以后惠函請寄上海東余杭路943弄34號我收即可。
草草不恭,謹致
衷心的感謝!
晚 陳子善
1.11
呂老師:
新春好!約一個月前寄上日本伊藤虎丸氏作《沉淪論》,煩請在百忙中抽空選譯,不知進展如何?甚念,盼告。這事給您增加不少麻煩,先此致謝!
剛開學,事較忙,不贅,等您惠示。
祝
文安!
陳子善 叩
2.10
呂老師:
您好!上次來信并日人論文原件早已奉悉,此事給您添了麻煩,雖未成,仍應向您致謝!
日前在一同事處偶見你們編的《日本文學》創刊號(吉林社版?),匆匆翻了幾頁,發現書后的中國研究日本文學論著目錄中,遺漏了郁達夫的作品。郁氏留學日本十年,創作受日本文學影響較大,對日本文學也頗有研究,從二十年代到四十年代,寫過許多介紹和評論文章,但目錄中均未反映,不能說不是一個缺陷。此外,可能還有一些作家的論文,目錄中也未列入。如感興趣,我可先把郁氏論述日本文學的篇目整理奉上。
另外,這期創刊號能否寄一本給我?以便仔細拜讀。當然,如不便,就拉倒。
草草不恭,謹祝
撰祺!
后學 陳子善上
4.1
呂老師:
您好!前曾奉上一函,諒已達覽。
郁達夫評論日本文學的文章目錄,現奉上,其中有“o”記號的系文章中提及日本作家和日本作品,不是專門的研討文章。
草草不恭,盼多指教。
祝
文安!
陳子善上
5.10
1981年8月3日至7日,由吉林省社科院、吉林大學、東北師大等聯合主辦了吉林省紀念魯迅誕辰100周年學術討論會。陳子善、呂元明均參加了這次大會,由此他們二人有了書信往來。呂元明當時在東北師范大學外國問題研究所日本文學研究室工作,是日本文學研究專家,這次大會提交的論文是《魯迅研究在日本》。陳子善當時與王自立在編《郁達夫研究資料》,呂元明“詢及《郁達夫研究資料》書稿情況”,于是陳子善約請呂元明翻譯伊藤虎丸的《〈沉淪〉論》,可惜由于種種原因,呂未能翻譯。不過,筆者注意到,《郁達夫研究資料》中的《郁達夫研究資料目錄》提到“《沉淪》論——從和日本文學的關系看郁達夫的思想和方法[日]伊藤虎丸作。載1961年4月、1964年12月日本《中國文學研究》第1號、第3號。”

陳子善致楊纖如信
楊先生:
您好!這次在富陽討論會上得以結識并聆聽教誨,至感榮幸。
現在寄奉彩照二枚,請查收。
《青年評論家》上回憶郁達夫的大作已拜讀,頗受教益。
盼多指教。匆祝大安!
晚陳子善上
10.25
1985年9月17至22日,紀念著名作家郁達夫烈士殉難四十周年學術討論會在富陽舉行,陳子善結識了時任中國人民大學教授的楊纖如。由此可以推知,這封信寫于1985年10月25日。“《青年評論家》上回憶郁達夫的大作”指的是楊纖如發表在1985年1月25日《青年評論家》第1期的《郁達夫在上海藝大》。楊纖如在1985年9月1日《光明日報·東風》上還發表了《郁達夫走過的道路》一文。
三
周作人是陳子善從事現代文學研究關注的重點作家之一,他曾這樣描述自己的研究之路:“由于極為復雜的歷史原因,國內的周作人研究長期是個禁區。那時才突破禁錮,陸續重印周作人的書,學理的研究也剛剛起步。因此,我的周作人研究著重搜集、考訂、整理周作人集外文。”的確如此,陳子善陸續編訂了周作人的不少集子,為周作人研究提供了可靠的文獻保障體系。
陳子善致周豐一信
豐一先生惠鑒:
新春好!
茲有一事相商:上海文匯出版社策劃主任陸灝(安迪)兄一直喜愛周作人先生的作品,他前幾年曾拜訪過您。日前他希望我編選一部周作人譯文選。我們反復研究后擬編選周先生四十年代翻譯的日本文學名著《如夢記》,這部作品以前未曾收集,我們擬以《如夢記》為書名,加上周先生各個時期翻譯的近年又未重印的日本和英法等國的文學作品,約30萬字,成為一部新的周作人譯文選,想必會受到廣大讀者的歡迎,同時為周作人研究提供一點新的資料。
我這些年編選三種“知堂集外文”,一直得到您的關心和支持。我希望《如夢記》的編選和出版繼續得到您和您家人的理解和惠允。文匯出版社自當按國家規定向您寄奉稿酬和樣書,你們如有什么具體要求,也可向出版社提出。
我現先寫此信向您通報此事,懇盼及時賜復,接您手示后,陸灝兄和我擬進京一次,正式與您或您家人簽約,您看行嗎?
謹此深深致謝,并祝
大安!
后學 陳子善拜上
1.22
又,不久前鐘叔河先生和我分別催促河北人民出版社向您匯奉《飯后隨筆》稿酬,想必已經收到了。

左圖:陳子善為編選周作人的書致函周豐一

右圖:文泉子著 周作人譯陳子善編《如夢記》書影
按:陸灝從文匯讀書周報社調到文匯出版社后,與陳子善一起擬訂了一系列出版計劃,其中包括“五四”以來名家名譯叢書。陳子善編的文泉子著、周作人譯的《如夢記》即是其中一種。陳子善在《編后瑣語》中提到,《如夢記》這部“他(即周作人——筆者注)特別看重的近代作品譯成之后三十二年,老人謝世也已一十九年,仍未能出版單行本,不能不說是件憾事”,“鑒于此,文匯出版社征得周作人家屬同意,將《如夢記》排印出版,使老人的遺愿終于得以實現”。陳子善給周豐一的這封信,正是就《如夢記》的出版,征求周作人的家屬(周豐一)的意見。信中提到的三種“知堂集外文”,指的是岳麓書社1988年1月出版的《知堂集外文·〈亦報〉隨筆》、岳麓書社1988年8月出版的《知堂集外文·四九年以后》、海南國際新聞出版中心1995年9月出版的陳子善與張鐵榮合編的《周作人集外文》(上、下)。另外,信末尾提到的《飯后隨筆》,指的是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9月出版的陳子善、鄢琨編的《周作人自選精品集——飯后隨筆》(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