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不只是蕃茄炒蛋

蘇靜

1

小陶下公交車時崴傷了腳，在醫院里懸著一只腳跳來跳去地掛號、拍片子。實習醫生大林幫她辦好手續，處理了腳傷。復診兩次之后，小陶的腳傷徹底好了，心里卻像生了病。大林微皺著眉給她上藥的樣子，就像根羽毛，輕輕地刷在她心頭，擾得她什么事都干不下去。

小陶堅信，每段恰到好處的相遇，都意味著一個愛情故事的開始。那會兒，她根本沒想起來大林是個名校博士、省三甲醫院的實習醫生，而她連大學都沒有上過，只是個西餐廳的服務員。

暗戀可不是小陶的風格，她一向主張喜歡就要“生撲”。小陶等在醫院的門診樓下，看到下了班的大林走出來，她指了指自己的“車”：“天這么晚了，路上挺不安全的，我送你回家吧。”

大林看了她的“車”，忍不住笑了。小陶十分不滿意他的反應：“怎么著，你個坐地鐵的，還看不上我這小電動車啊？”

后來，小陶如愿成了大林大夫的女朋友。那天，她去了趟超市，看到什么都想買，腦子里想著這些食材都能燒什么菜，恨不得搞個滿漢全席，讓大林好好嘗一嘗自己的手藝。最后，小陶才想起來，自己似乎只會做番茄炒蛋。

那晚，小陶對自己的成果拍照留念，她讓大林捧著碗，沖鏡頭笑。大林擺了個傻乎乎的姿勢，笑得滿臉燦爛，跟這輩子第一次吃番茄炒蛋一樣。

飯后，小陶指著大林那些厚厚的書，說：“你去看書吧。”小陶最喜歡大林看書時的專注，那么枯燥的書，他都能看得很投入，偶爾還要做個筆記，顯得特別有文化。

小陶洗完碗，卻發現大林歪在沙發上。她催他去用功，他一把拉過她：“我頭暈，肯定是吃你做的菜中毒了。”

2

大林正式留院的那天，兩人都高興壞了。大林一路憧憬：“我要從住院醫師開始，一路‘升級打怪，從主治醫師到副主任醫師，再到主任醫師，還要去國外進修……”小陶的理想也同樣豪情萬丈：“我要給你做一輩子番茄炒蛋！”

小陶第一次見大林的朋友們時，打扮得像個“小仙女”。大林的朋友們都說小陶恐怕連20歲都沒有，問她是哪個大學的新生。小陶還沒想好怎么回答，卻聽到大林坦誠地回答：“她已經工作了，在一家西餐廳做服務員。”大林朋友們的驚詫讓小陶盡收眼底。

那晚，小陶一直低著頭一言不發。回家的路上大林知道她后來是在生氣。他跟她解釋：“我是因為不在乎這些，才會直接跟他們說出來的啊。”

“可是我在乎啊！”小陶這話在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大林為了哄她高興，故意八卦起室友的女友做過的糗事，比如晚上睡覺時竟然從上鋪掉了下來，差點摔成腦震蕩。小陶關注的重點卻是，那女孩也是名校研究生。她那份耿耿于懷的情緒并沒有消失，始終隱藏在心底的最深處，就像一根刺，在某個不經意地瞬間，就會狠狠刺她一下。

小陶當初面對愛情時的勇敢，在現實面前慢慢泄了氣。那段時間，兩人的神經都緊繃起來，小陶不再參加大林朋友的聚會，大林也不敢跟她說自己單位的事，有時一個無意識的字眼，可能就觸碰了她的雷區。

那天，小陶下夜班回家。她很累，也很氣。剛剛在西餐廳，她被一個無理取鬧的客人投訴了，她有滿腹的委屈卻無從申辯。遠遠看見家里的燈亮著，她放慢腳步，站在樓下仰頭望一會，心里暖暖的。她一直努力把這畫面保存在她的記憶里。只是后來，她才明白，她可以保存記憶，卻無法保持愛情。

進了門，大林去給她準備宵夜。她癱在沙發上，看到桌上有幾張宣傳單：有成人高考的，有會計課程的，還有電腦技術的，都看似很隨意地扔在那里。

“嫌棄我沒文化就直說，用得著這么拐彎抹角嗎？”小陶怔怔地說。她突然覺得很累，累得連吵架的力氣都沒有了。

大林被她的反應噎得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他原本只是覺得，既然小陶這么介意文憑的事，不如幫她想想辦法。

3

離開大林后，小陶接受了許安。

許安喜歡她很久了，跟她在同一個餐廳，也是服務員。小陶每天上班工作，下班談戀愛，生活平靜而安寧。她買回了一堆管理方面的書，報了一個成人高考班，每天下班后去上課、看書，還學著做除了番茄炒蛋之外的菜。

穿上領班制服的那一天，小陶在鏡子里看了自己很久。做了領班的小陶更忙了，她負責培訓員工，對他們的工作進行考核，事情瑣碎又惱人。或許，這就是上進的樣子？但上進了的小陶卻并不快樂。

小陶選擇許安，是覺得他跟自己各方面條件都最般配，就像那道番茄炒蛋，雖然不高級，卻是最日常的搭配。直到小陶學會了做很多復雜的菜式，才真正進入到食材們的創意新世界。松露餡的小籠包，皮蛋蕃茄鯽魚湯，青椒鮑魚拌沙律……這世上竟有很多毫不相干的食材，原本天涯海角，看似風馬牛不相及，卻偏偏有著注定的緣分，搭配在一起，就能碰撞出美妙的味道，就像戀愛中的兩個人。

跟許安在一起，她確實不用焦慮，不用敏感。而且，許安人長得挺帥，對她也很好。許安什么都好，只可惜，他不是大林，不是那個讓她一想到就會眼睛發光、嘴角上揚的人。她跟許安在一起，搭配不出她最愛的味道，缺乏了想象力的愛情，注定平淡無味。

后來，小陶終于確認，這一切，都不是她喜歡的生活。她和許安分手，辭去了領班的職位，申請調去后廚，給大廚做助手。雖然制服沒有領班的漂亮，工資沒有領班的高，但那是她喜歡的工作。

她終于有底氣，安心做自己。

那天休息時，小陶刷出一條本市新聞，醫院急診部情緒激動的病人持刀揮向醫護人員。

看著那圖片上狼藉的場面和地上大片的血跡，小陶愣住了，她掏出手機哆嗦著摁出一串數字。電話那邊，一直忙音。她腳底打絆地跑到停車場，騎上小電動車向醫院急奔。

一路上，她的腦子里閃現著他們的曾經：當時她們單位的小姑娘們團購防狼噴霧，她還強行給大林買了一個，他卻笑她想太多。她不服氣：“有人在你們醫院鬧事怎么辦？”大林笑嘻嘻回答：“能怎么辦？躲唄，躲不了就挨幾下。”

這個笨蛋，做醫生的怎么了，遇到危險就不能還手了？小陶邊想邊把車速加到最大。

小陶趕到醫院時，現場還有些混亂。她搜索了一圈，沒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只好找個護士打聽。護士看都沒看她一眼，說：“他正在觀察室給受傷的護士縫合傷口呢！”

小陶松了口氣，有點慶幸，又有點失望。她轉身向門口走去，卻發現迎面走來一個人，她下意識地往柱子后面躲。

“小陶你給我站住！”大林走到她跟前，“天這么晚了，路上挺不安全的，你不送我回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