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農民的女兒。
每當有人要我介紹自己,我總是這樣說,語氣里是他人無法理解的自豪。
小時候的我,是個自卑的孩子。貧窮的家境,普通的長相,讓我的內心長滿了衰敗的雜草,像家門口池塘邊的石板,粗糙,卑微。
可是,日子久了,走的人多了,粗糙的石板也有了光亮。
小小的我,在農村灰土地一樣貧瘠的時光里,透過一扇素樸的窗戶,慢慢地讀懂了生活這部大書。
這扇窗戶,就是我只讀過一年小學的父親。
夏天的傍晚,天邊燒著一大團火紅的云。我和幾個小伙伴站在池塘邊打水漂。有的小石頭能一下子滑出很遠,像一只鳥兒呼嘯而過;有的能撲撲撲地開出幾朵純白的花兒。而我,迎來的是一次次的失敗。我甩出的石頭一落入水里,就咚地下沉,不肯向前蹦出哪怕兩個小水花。我越來越心急,拿起一塊尖薄的石頭,拉開弓步,將右手臂狠狠地甩上幾圈,再將石頭拋出去。誰知,在我甩圈的時候,石頭從我的手上逃脫,一直往后面飛去,只聽得“哐啷”一聲,世界突然安靜了。
我打破了村里某戶人家的玻璃!
這家的主人愛喝酒,整天瞪著銅鈴一樣的眼,罵罵咧咧的,我們小孩子都特別怕他。
想到這兒,我飛也似的跑了。我跑進田野,東躲西藏。暮色四合,天空像女巫的衣裳罩了下來。我蹲在一個稻草蓬后面,像只小貓,找不到庇護所。
不知過了多久,父親突然出現了。他心疼地拉起我的手說:“沒事,沒事,有我呢?!?/p>
次日,父親賣掉了家里的那只蘆花大母雞,自己當小工,小心而笨拙地給人家裝上了新玻璃。父親用他的行動告訴我,出了事情不要逃避,再怎么難,都要去面對,去解決。
我的弟弟從小體弱多病,家里債臺高筑。父親母親不停地做苦力活,希望能讓借錢的次數少一點。半夜時分,當我還在夢鄉里的時候,他們已經推著瑟瑟寒風中挖的藕進城去了。有一段時間,他們天天深夜去拉甕,拉到幾十里路外的一個地方,賺一點可憐的腳力錢。炎熱的夏天,他們鉆進熱得冒火的窯洞碼磚頭。一趟又一趟,把自己烤得像咸魚干。
有一年,弟弟送醫院前,父親向鄰居借了二十元錢。后來,父親把錢還給了人家。可是,鄰居年紀大了,犯迷糊了,事后又向父親催要二十元。當時,我很著急,要父親說明真相。父親說:“不行,老人家會內心不痛快的。再還一次,給人家一個心安?!?/p>
我十七歲那年深秋,村里來了一幫彈棉花的手藝人,拖家帶口風塵仆仆。父親騰出一間屋子,收留了他們,讓他們在我家彈棉花,還無償提供食宿。父親自己曾經做過貨郎,對那些走南闖北的人,他總是發自內心地敬重。送信的,賣掃帚的,釘秤的……都得到過父親的援助。
聲聲弦響,片片花飛。彈起的棉絮鉆進窗戶的縫隙以及屋檐的角角落落,我們的房子被棉花飛得滿屋狼藉。父親卻欣慰地說:“生意不錯。”
不料,兩星期后,這幫彈棉花的手藝人沒打招呼就走了。父親一看,他們順走了我們家值錢的東西,連我爺爺在世時留給父親的幾個甕都捋走了。
遇上這樣沒良心的人,我感覺自己的心受傷了?!鞍?,以后不要這么好心了?!蔽翌H有些憤憤然。要知道,我家經濟拮據,這樣一來無疑雪上加霜。我盼望了很久的新衣突然沒了保障,而弟弟治病更是一筆流水一樣的花費?!斑@樣的人畢竟是少數?!备赣H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再難的日子,挺挺也就過去了。”
父親的言行,素樸得像田野上隨處可見的狗尾巴草。可是,在我成長的時光里,它們是我眼中最繁華的景致。它們像一扇善良的窗,幫我推開一個又一個美好的日子,生長出一叢又一叢蒼翠的希望。
后來,每當我遇到困境,被人誤解,遭遇傷害,我都會想起父親,想起這個兩歲沒了媽、沒讀過什么書的農民。感謝他帶給了我悲憫的情懷,以及對這個世界的悅納。
如今,我很慶幸自己能以作家的維度來感知生活,慶幸自己有通過文字不斷傳遞溫情的熱情,慶幸自己的心在時光的磨礪下,依然素樸澄澈。
作家小檔案
王秋珍,浙江省作家協會會員,當代微篇小說作家協會理事,中國閃小說學會會員,中國微篇小說新銳作家,《百花園》《散文選刊》等簽約作家,全國作文優秀指導老師,浙江省最佳指導老師,金華市“教改之星”,東陽市“教壇新秀”。
作品在《讀者》《人民教育》《散文》《語文學習》《知音》《小小說選刊》等報刊發表2500多篇,出版有《巧克力》《棒棒糖》《兩顆胡桃的愛》等著作9部,編著《中學古文鑒賞辭典》《作文系列訓練》等10余部,指導學生在《讀者》等全國各地報刊發表文章1900多篇。
寄語:時光不辜負你所有的努力。
推薦的書:
加拿大作家露西·莫德·蒙哥馬利的《綠山墻的安妮》。這本書里面洋溢的愛與溫暖會感動一代又一代的讀者。這本書讓我們撥開時間的霧霾,看到了愛的模樣。
責任編輯:陳玉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