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歲月的塵埃，走進巴爾扎克筆下的19世紀法國社會

王海青

提起當代的法國和巴黎，那仍是世界人民心目中的向往之地。在世界人民的心目中，法國有著香榭麗舍的衣香曼影，街道上彌漫著的咖啡氣息，浪漫的愛情；那里有無數華貴的奢侈品，高貴典雅的時裝，奇麗的香水，精致的美味佳肴。法國，巴黎，猶如一個不老的女神，穿越時空的磨礪，歷久彌新，始終散發著獨特的迷人的氣質，令人沉醉和迷戀，使人難以忘懷。

一百多年來，世界經歷了很多變化，法國和巴黎也隨之而改變，但其經久不衰的時尚與典雅、華貴與浪漫依然聲譽卓然，保持著無與倫比的魅力。

然而歷經了時代洗禮和社會革命，現代的法國和巴黎早已蛻盡了歷史的塵埃，人與物都在歷史的風煙中消失殆盡，并隨時光的流逝而蕩然無存。

19世紀的法國和巴黎到底是什么樣的呢？尤其是 1816年到1848年，這30年間，充斥著貴族、資產階級、市民氣息的法國和巴黎，到底有著怎么樣的生活狀況和時代圖景呢？讓我們走進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抹去歲月的浮塵，一窺19世紀前半期法國的社會生活的真容。

巴爾扎克與其《人間喜劇》

奧諾雷·德·巴爾扎克（1799一1850），法國19世紀偉大的批判現實主義作家、歐洲批判現實主義文學的奠基人和杰出代表。

1799年5月20日，巴爾扎克出生于杜爾城一個中產階級家庭。這是一個從農民上升為資產階級的家庭，親友多是些中、下層的舊式商人，因而巴爾扎克從小就熟悉了這個階級的各色人等。他成為作家后，為“上流社會”所接納，便有了更多的機會去研究貴族的風尚習俗。在大學攻讀法律期間，巴爾扎克曾經作為律師事務所和公證人事務所的見習生，窺探到巴黎社會背面的污濁。在成名前的十年闖蕩中，巴爾扎克從事過多種行業，經歷過無數次的奮斗與失敗，體驗過經商、破產、倒閉、清理、負債等種種痛苦，領略過期票的追逼和高利貸者的盤剝……在巴爾扎克同時代的作家中，沒有一個人對金錢的迫害、物質的統治有過他那樣深切的體驗，他在巴黎這個煉獄里“生活過、搏斗過、感受過”。他不僅是《人間喜劇》的作者，也是這個巨型舞臺上的演員。正是這些豐富的人生經歷和生活積累，構成了《人間喜劇》中最精彩的篇章。

巴爾扎克生活在法國從封建社會向資本主義社會過渡的歷史轉折時期，親身經歷了拿破侖帝國、波旁復辟王朝、七月王朝等重要歷史階段，目睹了1830年和1848年革命等重大歷史事件。新舊交替時期的種種錯綜復雜的矛盾沖突、急劇而持續的社會動蕩，對巴爾扎克的創作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巴爾扎克曾發宏愿：“拿破侖用劍完成的，我愿用筆來完成。”這個文學界的“拿破侖”用他宏大的氣魄，非凡的意志力，完成了他一生的鴻篇巨制《人間喜劇》，堪稱是人類精神文明的奇跡。在這部作品中，巴爾扎克以清醒的現實主義筆觸，再現了1816—1848年，也就是“王政復辟”到七月王朝期間廣闊的社會圖景。《人間喜劇》被恩格斯譽為“一部法國社會，特別是巴黎上流社會的卓越的現實主義歷史”。

1850年4月，巴爾扎克與通信多年的波蘭女貴族韓斯卡夫人結婚，同年8月18日，巴爾扎克因心臟病在巴黎去世。

巴爾扎克在政治上擁護王室，屬保皇黨，但創作中真實地反映社會生活，描寫了貴族階級的注定滅亡，揭露了資產階級的貪婪、掠奪、一切建立在金錢基礎上的社會關系。《人間喜劇》有“社會百科全書”之譽。巴爾扎克注重具體、詳盡的環境描寫和細節描寫，善于通過人物的言行揭示人物的靈魂。《人間喜劇》塑造了兩千四百多個人物，一個人物往往在多部小說中出現。

1842年，在巴爾扎克正式定名《人間喜劇》時，他已經寫了70多部作品，超過了他的原定計劃的一半。為此，他為《人間喜劇》重新分類編目，將全部作品分為三大類。

一是“分析研究”：根據自然法則和人道主義法則分析現象，闡明支配人生與社會的各項原則，共兩部。作品有《婚姻生理學》《夫婦糾紛》。

二是“哲理研究”：探討人的行為的各種原因，共22部。如《驢皮記》《長壽藥水》等。

三是“風俗研究”：從各個方面反映法國當代社會生活，它是《人間喜劇》的主干，成就比前兩類大，共66部。根據小說的不同側重點，《風俗研究》又分為六個場景。

私人生活場景：27部，表現人們在青少年時期因生活經驗不足或感情沖動釀成的種種錯誤與不幸。

外省生活場景：10部，描寫人們走向成年時，因野心、欲望、自私自利的盤算引起的沖突。

巴黎生活場景：19部，描寫人心的衰老、腐化、惡的欲念代替了一切真誠樸素的感情。

政治生活場景：4部，描寫超越常軌的人物。

軍旅生活場景：2部，表現風云激蕩，離鄉背井。

鄉村生活場景：4部，表現秩序、道德原則。

《人間喜劇》中的首篇作品《貓打球商店》

《貓打球商店》原題為《光榮與不幸》，1829年完稿，1830年作為“私人生活場景”中的第一篇首次發表。這是巴爾扎克《人間喜劇》的第一篇作品，也是巴爾扎克為世人所知的第一篇轟動性作品，其地位對于巴爾扎克來說是不言而喻的。在這部以其熟知的親友的中下層舊式商人生活為內容的作品中，作者對這一階層的生活進行了如實的展現，并對當時社會不同階層的生活有所涉足，并進而展現了不同階層的婚姻模式和生活狀況。

通過這部作品，使我們了解到19世紀前半期法國中小階層的生活和婚姻狀況，同時，巴爾扎克對幸福與不幸的婚姻本質和原因進行了分析與探討，并給予當時和現代的讀者以啟示。這也達到了作者要用文學展現社會，并試圖進一步探究這種種社會現象背后的原因的寫作目的，這也是巴爾扎克作品巨大的歷史意義之所在。

這部作品的故事背景發生在法國大革命后期，拿破侖執政前后那一段封建社會向資本主義社會過渡時期。作品內容來源于其親友的中下層的舊式商人的生活，并通過他們的生活和不同模式婚姻的分析，表現了“私人生活場景”寫作計劃的主題：人們在青少年時期因生活經驗不足或感情沖動釀成的種種錯誤與不幸。從而從這一側面展現和分析了當時社會生活的某一方面的本質。

《貓打球商店》這個名字來源于一個呢絨貨棧招牌上的壁畫：一只貓手里拿著網球拍在和一個貴族先生打球。而這個故事就發生在貓打球商店這個舊式呢絨商人家中。

在作品中，巴爾扎克對19世紀法國社會中小階級的生活現狀作了如實的描寫和豐富的展現， 為我們展現了兩幅19世紀法國社會的生活圖景：

一幅是忠實描繪了一個呢絨商人和他的太太，兩個女兒，三個學徒的日常室景圖。貨棧主叫紀堯姆，是城里的布匹商人，積累了大量的財富。而他卻吝嗇成性，過著簡樸的近似于僧侶般的生活。紀堯姆有一妻兩女。妻子篤信宗教，無知而又刻板。大女兒維吉婭28歲，后來嫁給了店里的大伙計，兩人繼承了紀堯姆所有的財產。二女兒奧古斯婷是作品中的主角，18歲，天生麗質，后偶遇一畫家并與其結婚。老板、老板娘、伙計們以及兩個如花似玉待嫁閨中的女兒構成了店鋪的主體，這是一個典型的商人家庭，一家人全都恪守著傳統的道德和宗教觀念，勤儉、本分。

作品前半部分大量的私人生活場景的描寫只是為了烘托二女兒奧古斯婷的性格以及不幸的根源——這也是巴爾扎克一貫的思想宗旨：典型環境與典型人物是密切關聯的。這對于我們認識當時法國普通市民的生活以及那個時代的社會風貌有著鮮活的歷史意義。

作品的后半部分，巴爾扎克用理性的態度，客觀的分析，重點展現了二女兒奧古斯婷與畫家泰奧多爾由幸福結合到因跨越等級而婚姻不幸的過程及原因。這是作者為我們展現的第二幅畫面。在作品的后半部，作者在展現奧古斯婷婚姻由幸福到不幸福的過程中，還涉及當時社會不同階層的不同婚姻模式，并對以上婚姻的幸福與不幸進行了分析研究，作者重點展現了三類不同的婚姻模式：

一類以紀堯姆夫婦和奧古斯婷的姐姐與姐夫的婚姻為代表，這一類人雖然不是因為愛情而結合，但夫妻二人卻屬于同一階層，有著共同生活的基礎和對生活的共同認識，因此婚姻的意義，對于這些中小階層來講，便是在長久的人生中結成聯盟，共同駕馭生活的航船，在未來人生顛簸的航程中始終緊密相伴，成就平凡婚姻中堅實的幸福。

以父親紀堯姆為代表的這一階層的婚姻哲學是：“一個女子如果要幸福，必須與同一階層的男子結婚；一個向上爬的人遲早要受到應有的懲罰；愛情很難抵得住家務的煩惱，必須有一方具有極堅強的品質，夫妻才能幸福。”（《人間喜劇》第一卷，第39頁）盡管這些觀念老舊，但卻經歷了歲月的考驗。

第二類婚姻是以二女兒奧古斯婷與畫家泰奧多爾之間跨越等級的婚姻為代表。二人因美與愛而沖動結合，愛情的沖動使他們忽視了兩人的等級、出身等人生差異。結婚三年后，幸福只是過眼云煙，轉瞬即逝。畫家對妻子厭倦了。奧古斯婷仍如天使般美麗純潔，可除此之外一無是處。她對藝術沒有鑒賞力，對上流社會交往一竅不通，她的言語和行為處處顯示一種小家子氣。她慢慢意識到教養的缺陷使她與畫家的感情出現的裂痕。她所接受的庸俗教育使她和丈夫之間缺少共同語言，阻礙了兩個心靈的完全結合。畫家很快有了新歡，是一位36歲的公爵夫人。

無奈之下奧古斯婷向家庭尋求幫助。姐姐和姐夫從小商人的維護利益的角度，要求用法律手段為妹妹的不幸婚姻討價還價。而父母的態度則是面對這樣一個不可理喻的浪子，應該同他離婚。姐姐和父母都不能給予奧古斯婷需要的安慰，他們在意的是既然畫家不能擔負丈夫的責任，應該與他離婚，關鍵問題是財產問題。至于奧古斯婷心靈遭受的磨難，誰在乎呢？

最后，奧古斯婷來到其情敵門下，向丈夫的情婦討教挽留丈夫的訣竅。公爵夫人的訣竅是：愛情是一場戰斗，藝術家生性浮浪，要抓住對方的缺陷，讓他嫉妒，不妨有些艷遇。公爵夫人提供的愛情保鮮的秘密法則就是：以一個婦人的貞潔和背叛來贏得失去的愛情。這種所謂的訣竅，從小接受貞潔教育的奧古斯婷是無法接受的。

最后，公爵夫人一看上流社會的馭夫術對這個下層樸實的人無法奏效，不能讓其挽回其婚姻，便將當初畫家為了討好她，送給她的奧古斯婷畫像又送還奧古斯婷。希望這幅畫像可以在挽回二人的感情時起作用。可畫家看到了這幅畫像，卻勃然大怒，毀了這幅畫，從而也毀了奧古斯婷， 27歲的奧古斯婷如遭遇暴風雨后的花朵，美麗又短暫的一生在片刻美麗綻放之后迅速凋零。

盡管巴爾扎克對二人的跨越階層的婚姻的不幸有所分析與揭示，但巴爾扎克還是展現了婚姻幸福的本質：“盡管奧古斯婷看到了家庭生活的和睦寬裕以及姐姐的幸福，但她依然慶幸自己走出了那個家，她認為和畫家的短暫幸福抵得上家里無數個空虛的漫漫長日。”（ 《人間喜劇》第一卷，第53頁）即幸福一日的婚姻抵得上平庸婚姻的百年。

第三類婚姻：公爵和公爵夫人。公爵是一個沒有露面的角色，他非常愛公爵夫人，但這個敢于指揮千軍萬馬的人，卻十分懼怕公爵夫人。她有很多情人，畫家只是其中一個。但她從不會為任何一個情人放棄她的丈夫。

這是當時上層階層的婚姻，如果對普通中小階層而言，婚姻就是一種基于共同生活目標的人生同盟，而對于愛情至上者而言，婚姻就是與所愛的人一起到達的幸福終點站。而對于當時上層貴族而言，“婚姻的幸福從來就是一種投機事業，一樁必須特別小心的買賣。”

那些在貴族圈中成功統治丈夫的女人們，就像國王統治百姓。她們的馭夫術是：“善于分析丈夫的性格，很乖巧地找出丈夫所欠缺的品質；她們把這些品質盡量在丈夫眼前顯示出來，結果懾服了她們的丈夫。”（《人間喜劇》第一卷，第64頁）

總之，在《人間喜劇》的第一篇作品中，巴爾扎克用飽含感情的筆端和波瀾起伏的故事向我們講述了一個含淚并感人至深的愛情與婚姻悲劇。最終得出的結論是：世間多的是陰差陽錯的不幸婚姻和更多的平庸幸福。

藝術氣質的男人不能嫁，婚姻要門當戶對，不要被一時的激情迷惑，這些都是巴爾扎克從其分析中為我們得出的結論。同時，巴爾扎克的雄心是要讓小說成為歷史，而我們也確實在他的小說里看到了鮮活的歷史，不同身份、不同境遇的人紛紛走到舞臺上來表演。當巴爾扎克忠實而又細致地書寫了這個社會的眾多情景的時候，已經給予了那個世界更為直觀的圖景化闡釋，而這種闡釋是由人物豐滿的性格來體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