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的溫暖記憶

田英宣

進入12月，葡萄牙的圣誕氣氛已經很濃了。街上到處是美麗閃亮的彩燈，人們在門窗上懸掛各種圣誕飾品，購買圣誕特色食品，給親朋好友準備圣誕禮物。節日臨近，人們的心情滿是喜悅和期待。

圣誕節前一周，鄰居老兩口邀請我去他們家吃午飯，因為我計劃過節期間外出旅行，所以老兩口要提前請我吃一頓“圣誕大餐”。一進門，滿眼濃郁的圣誕色彩：門口掛著鈴鐺，玄關處的小桌上擺著圣誕枝，窗邊掛的松枝彩燈上還有兩個小天使，立在地上的圣誕老人朝我招手微笑。我送上精心準備的禮物，兩位老人笑容滿面地接受了。太太說，他們沒有兒女，而我又是一個人在外工作，就當我是他們的一個家庭成員了。

我與這老兩口最初的交往，是從房東委托老先生幫忙照看和維修房屋開始的。我搬進租住的房子時，餐廳防曬卷簾、馬桶和陽臺門都需要維修，而房東住在30公里外的小鎮上，于是就把與維修工交流的事情委托給了老先生——老先生是這棟樓的物管員或者叫樓長。維修工不會講英語，我又不會葡語，而老先生二者兼長，便從中幫忙溝通。初步維修完工之后，又發現客廳的百葉窗、廚房下水道都有問題……不斷的維修使得我與老先生還有他的老伴慢慢熟絡起來。根據他們的葡語名字，我給老兩口分別起了中國名字：先生叫李佛蘭，太太叫伊詩曼。老兩口非常喜歡他們的中國名字，鄭重其事地把寫著他們名字的便條貼在了書櫥上。

佛蘭先生當過飛行員，曾經開過前總統專機。詩曼太太是英語教師。兩位老人都已經78歲了。老先生性格開朗，喜歡開玩笑，熱心公益事業，他做物管完全是以志愿者的身份，沒有任何工資，而且他總是給清潔工、保安員送禮物甚至小費。此外，老先生還經常給小區的花池澆水、鋤草。要知道30年前，他在蘇聯當飛行員教練時，一天能掙到1000美元。現在他在30公里外的Azeitao小鎮有一幢別墅，在南部的阿爾加維還有一套公寓。我經常贊美老先生低調且樂于奉獻。他說，人活著就應該讓自己和別人都過得開心，他相信他所做的事情上帝都看得見，他的付出上帝會再饋贈于他。朋友們見了一頭濃發的佛蘭先生，都說他看上去特別年輕，一點不像快80歲的人。老先生的確精神矍鑠，充滿干勁兒。他保持健康的秘訣是：幾十年來堅持每天晨跑10公里，每天的步行記錄在20公里左右。他有十幾張馬拉松比賽的優勝獎狀貼在墻上。老先生和大多數中國老人一樣喜歡早睡早起，晨起到公園鍛煉，跑圈之后就回家做早餐，然后體貼地把早餐端到太太床邊。詩曼太太的生活習慣正好跟先生相反：她吃完早飯后還要睡個“回籠覺”，睡到上午10點鐘左右再起床。她很少運動，出門就要坐車。看來詩曼太太的健康秘訣就是多睡。一個超愛運動，一個超不愛運動，如此“互補”的老兩口也有他們共同的愛好，那就是餐后甜點和咖啡。

遠親不如近鄰——這一點我深有體會。一天晚上，我著急去上課，匆匆忙忙開門又關上，卻把鑰匙落在了屋里。幸好佛蘭先生幫忙轉告了房東，及時送來鑰匙，否則我晚上真的進不了屋了。自打這件事之后，我就將一把備用鑰匙放在了佛蘭先生家里，以防再被鎖在門外。有時候我到了學校，突然想起沒關電暖器，就打電話請佛蘭先生幫忙關上。佛蘭先生說他很感謝我的信任。

平日里，老兩口經常給我送一些好吃的：像他們自己種的新鮮果蔬，或者香噴噴的海鮮飯、蔬菜飯和湯，有時候是一塊美味的蛋糕或面包。有一次，佛蘭先生送給我兩塊巧克力蛋糕，說太太知道我喜歡吃這種蛋糕，特意給我留了兩塊。我聽了真的非常感動。如果我在家，佛蘭先生就把飯菜遞到我手里；如果我不在家，他就會把飯菜放在門口的小桌上，不往屋里多走半步。每當我上完課精疲力盡地回到家，路上還在想著弄口吃的填飽肚子，一進門便看到一碗熱湯擺在小桌上，那種溫暖、感激的心情真是難以言表。我們住的這個公寓是 “工”字型，有長長的走廊，南北兩頭可以通行。老兩口說只要在他們的北面房間里看到我的餐廳的燈亮了，就知道我從學校回來了，一切平安。如果幾天不見我露面，詩曼太太就會派老先生來“打探”我的狀況，或者老兩口一起過來陪我坐坐，跟我聊聊天。

圣誕午餐的主菜是葡萄牙圣誕前夜的特色菜：煮鱈魚，需要用上鱈魚、彩椒、土豆、蘿卜纓這些食材。葡萄牙人喜歡吃鱈魚，據說他們的鱈魚有1000種吃法。甜點是圣誕節必備的“國王蛋糕”，里外都有梨、橘子、獼猴桃、櫻桃等各種各樣的果脯，絢麗的色彩烘托著節日的歡樂氣氛。

兩位老人端著盤子，一邊仔細地盛菜、布菜，一邊給我講述葡國的飲食文化。葡萄牙餐飲一般分四道菜：一是餐前小食。包括奶酪、面包片、腌制橄欖和湯。葡萄牙北部的人喜歡餐后喝湯，而南部的人喜歡餐前喝湯。第二道是主菜。包括各種肉類、魚類。第三道是餐后水果或甜點。最后是咖啡。不喝咖啡，一頓飯就沒有結束。此外，葡萄牙人在午餐和晚餐上都喜歡喝點葡萄酒，夏季常喝清爽可口的白葡萄酒、綠葡萄酒或玫瑰葡萄酒，冬季則喝紅葡萄酒。鄰居老兩口的餐后甜點也喜歡搭配點甜酒。

午飯結束時，兩位老人說，他們很高興邀請我到家里吃飯，也希望能夠給我留下美好而難忘的回憶。

幾天后的一大早，佛蘭先生開車送我到了機場，我的東歐之旅即將開啟始。然而萬萬沒想到的是，由于我的居留卡申請了更新，新卡還沒有發下來，竟然被禁止登機。我頓感掃興，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鄰居老兩口得知這個突發狀況后，連忙安慰我說：“別難過，遇上意外的事情很正常，我們一起想辦法。”詩曼太太剛剛起床，還沒有洗漱，就穿著睡袍趕緊給居留卡辦理中心打電話；佛蘭先生則給郵局投遞處打電話查詢有沒有我的掛號郵件。可惜查詢無果，于是佛蘭先生決定開車帶我去20公里外的Alverca區居留卡辦理中心當面問詢。佛蘭先生對Alverca區也不熟悉，在辦理中心附近一邊走一邊打聽路線。到了中心，工作人員查詢之后說，沒有新卡的消息，圣誕節前后工作進展得很慢。我沮喪極了，之前的所有預訂和準備都成了徒勞……返回途中我一言不發，佛蘭先生輕聲勸慰說：“田，我們都盡了最大的努力，但是沒有辦法，你應該面對現實。現在臨近圣誕節，出入關檢查肯定特別嚴格仔細……”佛蘭先生無意中的安慰話語竟讓我的心里又生出一絲希望：或許過了圣誕節，出入關檢查稍稍放松的時候，還可以再試一試。結果真的如我所愿，旅行計劃在圣誕節之后順利實施，我終于收獲了一份驚喜和快樂。

圣誕節那天，老夫婦倆邀請我和他們的一位朋友共進圣誕午餐。葡萄牙的傳統風俗是，圣誕前夜即平安夜要吃煮鱈魚，而轉天的圣誕午餐要吃烤火雞和燉羊肉。節日的餐桌真是美麗而豐盛：高高的燭臺上，潔白的長蠟燭與紅艷圓潤的圣誕蠟燭相映成趣；紅色的圣誕禮物襪，翠綠的圣誕餐巾，滿桌子的糕點，精致的水果擺盤……如同身處一個五光十色、絢麗繽紛的童話之境。因為我不吃肉類，詩曼太太特意為我準備了蝦，太太說：“田，你在我們的心里，我們尊重你的飲食習慣。”

旅行歸來正好趕上新年之夜。當我打開手機準備發短信的時候，看到佛蘭先生的新年祝福先到了。他在短信中又邀請我去吃新年午飯——主菜是蝦和海鮮飯。我準備了一個旅游時買的寶石藍燭臺送給詩曼太太做新年禮物。當詩曼太太仔細地打開層層包裝看到燭臺的那一刻，她欣喜地說非常喜歡這件禮物，會把這個燭臺放在別墅的“blue room”里。我欣慰地對太太說：“你們也在我心里。”

“今天是新年，新年午餐的佐餐酒我們要喝一個好的。”佛蘭先生說著打開了一瓶波特甜酒——波特酒是葡萄牙最具美名的葡萄酒，有“酒瓶中的陽光”之稱。那確實是瓶好酒，酒汁如蜂蜜，顏色也漂亮，口感醇厚。“我還準備了一瓶更好的，等你帶回中國給家人品嘗。”佛蘭先生高興地拿給我看，那是一瓶裝在精美紙盒里的2009年的波特酒。

每當我情緒低落的時候就會勸慰自己，遇到這么好的一對老夫婦鄰居，真的是一種幸運和緣分，其他的困難又算得了什么！是的，佛蘭先生、詩曼太太，你們就是上帝派往人間的天使，你們是我在葡萄牙最溫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