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迅
到了時節,從北京幾條地鐵的口子出來,炒板栗與烤紅薯的香味立時充斥鼻間,撩起我一腔鄉思。
到了時節,從北京幾條地鐵口出來,炒板栗與烤紅薯的香味立時充斥鼻間,撩起我一腔鄉思。
板栗和紅薯都在秋天上市。故鄉連綿起伏的丘陵上,紅薯到處都栽種。而板栗只生長在山區。一株板栗樹栽下去不用管,鄉親們不拿它當回事。但紅薯可以果腹充饑,可以當糧食,因此栽插紅薯便是鄉親們一種艱辛的農活了。
先是平整出一塊地,在每年農歷三月就將舊年留下的紅薯種栽在里面,等它發芽、出苗,郁郁蔥蔥長出一串串繁蕪的藤葉時,拿起剪刀,將那藤一截一截地剪著,剪成一個個待插的斜面,然后趁一個陰雨天栽插到地里——在我的記憶里,栽插紅薯的時節,鄉親們都頭頂斗笠,身穿蓑衣,一個個都顯得行色匆匆。
紅薯落在潮濕的地里瘋也似的生長。待到天晴,就開始除草、施肥、澆水,翻曬紅薯藤了。這些農活單調而機械,卻耗費人的心力。到了紅薯出土的月份,鄉親們便將紅薯挖回家。在享受勞動成果的同時,另一種勞作又開始了。他們將紅薯洗干凈,或用瓦缸磨成淀粉,制成粉絲;或將紅薯煮爛搋成紅薯泥,制成山芋圓子、紅薯干、紅薯角。饑餓的年代,鄉親們使出渾身解數,變著花樣把紅薯做成一道道美食,用作荒年的糧食,甚至做成一頓紅薯的饕餮大餐。而烤紅薯,因為方便,經常是農家生活里的一個小小插曲……童年,母親有時在灶前灶后忙著,冷不丁從鍋灶里掏出黑乎乎的一團,捧在手里拍打著。隨著那饞人的香味,甜甜的烤紅薯就逗得我流下口水……或許一切鄉思的根由都源自童年對鄉村味覺的記憶。
收獲紅薯叫“挖”,而收獲板栗卻叫“撿”。俗話說“白露到,栗子咧嘴笑”,又說“七月毛桃八月楂,九月毛栗笑哈哈”,似乎表明撿板栗有一種喜慶的意味。山里人家,把收獲板栗叫作“開竿”。有時還是一種有著儀式感的集體行動。白露之際,板栗成熟,栗蓬自然地爆裂著,正是開竿打栗子的大好時節。那時候氣溫不熱不涼,山間泥土樹木散發出獨特的清香。高大挺拔、枝繁葉茂的板栗樹上,青青的刺頭咧著嘴,一顆顆掛在樹葉間。板栗樹下,大人拿竹竿一挑一抖,那毛刺的板栗便從樹上掉了下來。引得孩子忙不迭地撅著屁股跟在大人后面撿。要是一株板栗樹大,一會兒就能撿上十來斤。有些調皮的孩子邊撿邊吃,吃在嘴里甜滋滋、粉團團的,一下子便忘了撿板栗。
紅薯是舶來品,板栗卻是地道的土生土長。有人引經據典,說板栗從《詩經》到《史記》乃至唐詩宋詞里都有記載,在中國有著悠久的栽培歷史。說板栗與桃、杏、梨、棗并稱“五果”,又說是“干果之王”。宋代詩人范成大詩云“紫燦山梨紅皺棗,總輸易栗十分甜”,似乎說板栗比梨棗還要鮮美。詩人陸游則說,“齒根浮動嘆吾衰,山栗炮燔療夜饑”。撿來的板栗放上三四天,讓自然風干至枯,可以生吃。新鮮的生板栗清脆甘甜,越嚼越粉嫩,讓人口舌生津,回味無窮。板栗還可以熬湯、煎炒、蒸煮,可以磨粉拌上肉末和面,做成栗子餅。而板栗炒紅燒肉、炒雞,簡直就是我故鄉一道隆重的佳肴了。過了白露是中秋,如果有新姑爺上門,岳丈家一定是有這道菜的。在我記憶里,鄉親們把中秋一家人就著圓圓而皎潔的月光品嘗板栗,看成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差不多等同于團圓。
在大都市生活了二十多年,在各種宴席飯局上我也嘗過各種佳肴,但遠遠沒有在街頭碰上烤紅薯與炒板栗讓我生出鄉思——不是說經過炒或烤的鄉思一定誘人,我只是說一方水土真的養一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