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地煉重組背后

文 | 本刊記者 王勇

體量大、合力難是山東煉化能源集團不得不面臨的問題，在龐而雜的基礎上整合如同老建筑的涂漆裝修，優化明顯但仍有隱患。山東地煉打造“第五桶油”的目標或將難以實現。

在剛剛過去的2017年，成品油需求增速不斷下滑、大型煉化項目爭相上馬，國內成品油供應過剩局面日益加劇。在不斷變化的市場環境和愈發激烈的行業競爭中，山東地煉試圖尋求新的發展突破口。

16家山東地煉企業聯合出資，成立了注冊資本達900億元人民幣的山東煉化能源集團公司，試圖通過“抱團取暖”的方式鑄造山東地煉“航母”。

持續低油價和石化行業破壟斷下放原油“雙權”創造了山東地煉發展的契機，也造就了山東地煉的跨越式發展。但體量大、合力難是山東煉化能源集團不得不面臨的問題，在龐而雜的基礎上整合如同老建筑的涂漆裝修，優化明顯但仍有隱患，“抱團”是否能夠為其提供可靠的支撐還有待考量。

山東地煉整合之路

山東地煉走向整合早在前兩年已出現趨勢，并非一時的決定。山東地煉發展較為獨立，實現整合需要多數主力煉廠以及政府部門的聯合推進，這個過程非常曲折復雜。

山東有大型地煉企業34家,一次加工能力達1.3億噸左右,占全國地方煉化的70%以上。記者從山東省油區辦獲悉，山東省石化產業總量3萬多億，煉油總產能達2.1億噸，已經是世界第三大煉油中心，產能聚集規模僅次于美國休斯頓地區（2.7億噸）、日本東京灣沿岸（2.2億噸）。

“大，但不強。”山東省經信委副主任王萬良在2017年12月28日山東省煉化行業新舊動能轉換推進會上強調，山東迫切需要加快推進省內石化產業轉型升級，拉長產業鏈，生產石化下游產品，提高國產比例，實現進口替代。

據悉，山東省幾十家地煉企業在原料采購、物流運輸、成品銷售市場上長期“單兵作戰”,影響力小、話語權弱,至今無一家主營業務為煉油的企業在國內外證券市場上市，“茶壺煉廠”的稱號由此而來。

山東地煉最初整合的動力是共同爭取石油進口權和使用權。早在1999年4月，全國清理小煉油后，山東保留下來的21家地煉企業參股組建了山東省石油化工有限公司。

2009年3月4日，山東省經貿委出臺《山東省煉化工業調整振興指導意見》，計劃“以山東省石油化工有限公司為載體，整合省內地方煉油企業，組建山東省石油化工集團公司。”當時東營一位規模較大的地煉企業董事長直言，山東省煉化工業振興的關鍵不在于是否整合，而在于是否能突破國家現有的石油體制。如若無法化解原油瓶頸，即使整合也無法改變現有的困局。

2015年后，山東諸多地方煉廠陸續獲得了油權，大型企業又開始自發地整合，目標瞄向了上游原油集中采購和下游成品油銷售。2016年2月，東明石化董事長李湘平在濟南市發起成立中國（獨立煉廠 )石油采購聯盟。聯盟由16家已經取得原油進口和使用資質的企業組成，試圖實現集中采購、一致談判、統一價格、集中結算、集中貸款、按各自配額分量使用。但該聯盟成立后，主要成員互動也并不是十分活躍。

2011-2017年中國煉廠開工率

同年，山東省石油化工集團又注冊了“中安石油”。按照規劃，山東京博控股將主導“中安石油”品牌的具體運作，整合6000座民營加油站，打造成山東地方石化行業零售終端的高端服務品牌。

盡管山東地煉有著基本的整合意愿，但是這條整合之路卻始終未能使山東地煉形成緊密的共同體，在各種利益藩籬之下，山東地煉被大型石化巨頭兼并收購、鯨吞蠶食。目前，中國化工控股正和集團、昌邑石化、華星石化、青島安邦、濟南長城等共1950萬噸產能；中化集團控股濰坊弘潤570萬噸產能；另外還有中海油收購的山東海化等。隨著石大科技、天宏新能源被收購，央企控股企業在山東地煉所占的份額增加至20.5%。

業內人士指出，看似體量龐大、地域集中的山東地煉內部存在著布局分散、訴求各異等諸多問題，現實阻礙著整合之路，以及整合后的合力實力。卓創資訊分析師臧文剛接受《能源》記者采訪時表示，山東煉化能源集團的成立，是一個具有連貫性的政策推動，并非短期內爆發或者意外的情況。

倒逼下的整合

隨著煉油行業市場形勢和政策導向的不斷變化，山東地煉正在陷入市場與政策雙重的困境之中，轉型升級已經到了亟需突破的時候。大勢來襲，主動選擇方向還是被動接受整合，都顯示著山東地煉的無奈和破釜沉舟的決心。

地煉產能過剩影響著整個煉油行業和成品油的市場。中國石油集團經濟技術研究院發布的《2017年國內外油氣行業發展報告》指出，我國煉能重新加快增長，過剩繼續加劇。截至2017年底，中國煉油能力7.72 億噸/年，較2016年凈增 1760 萬噸/年，2017年的新增能力仍以國有企業為主，而地煉為取得“兩權”淘汰落后能力2240萬噸/年。雖然近幾年淘汰了大量落后產能，但隨著國內煉油能力重拾增長，過剩形勢繼續加劇，初步估計目前我國煉油能力在計入必要的出口后仍至少過剩 0.8 億噸/年。

從某種意義上說，適當的產能過剩有利于優勝劣汰的市場良性競爭。業內人士分析，當前我國煉油行業的最主要問題并不在于產能過剩，而在于產能結構不合理，以及煉廠布局與市場的不匹配。未來國內煉油行業的競爭無疑更加激烈，煉油企業應以此為背景謀劃未來發展戰略。

自2016年開始，我國已經在國家層面號召石化產業轉型升級，煉化行業的未來發展趨勢是規模化和煉化一體化。2016年8月，國務院出臺《國務院辦公廳關于石化產業調結構促轉型增效益的指導意見》（下稱“《指導意見》”）。

《指導意見》中指出非常重要的一點——未納入《石化產業規劃布局方案》的新建煉化項目一律不得建設。《石化產業規劃布局方案》是2015年由國家發改委提出，該方案明確提出，將推動產業集聚發展，重點建設七大石化產業基地——大連長興島(西中島)、河北曹妃甸、江蘇連云港、上海漕涇、浙江寧波、廣東惠州、福建古雷。而產能占國內總產能1/4以上、被稱為世界第三大煉油中心的山東卻不在七大石化產業基地的規劃當中。

未來幾年國內分企業煉油能力

“從國家規劃的層面來說，并不希望把這么重要的行業放到一個已經集中度這么高的省份”，臧文剛分析說，山東目前煉油總產能達2.1億噸，產能集中度太高，如果再建設一個煉化基地并沒有足夠的地域空間。國家在推動七大石化基地發展時，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擺脫“大而不強”的局面。推動煉化一體化，打造石化產業基地，目的在于提升整個煉化行業的綜合競爭力，避免惡意競爭。

對此，山東東明石化集團副總裁張留成接受《能源》記者采訪時表示，產業基地和山東地煉的發展并不矛盾，山東地煉本身已經在園區化方向發展。

此外，2017年11月27日，山東省政府發布《山東省人民政府辦公廳關于推進石化產業調結構促轉型增效益的通知》明確提出嚴控煉油行業的新增產能。綜合利用安全環保節能等法律手段和差別化電價、水價等經濟措施，依法停產、整頓達不到安全、環保要求的石化企業，關停退出使用《產業結構調整指導目錄（2011年本）（修正）》淘汰類工藝技術與裝備的產能。充分發揮市場優勝劣汰競爭機制和倒逼機制，鼓勵開展并購重組。

市場對于山東地煉整合的促進因素更為明顯。業內人士分析，山東地煉一直以來因為平均規模較小、一體化水平偏低，已然落后于行業的發展大趨勢。

在2017年12月初舉行的第十屆中國能源環境高峰論壇上，中國石油流通協會副會長董秀成透露道：“未來國家政策對于原油進口使用配額和成品油出口配額這兩個配額的大趨勢都是收緊的。兩個配額的控制是為了避免原油和成品油的大進大出，而把碳排放和污染留在國內。嚴格控制成品油出口配額，讓煉油企業在國內市場競爭，通過市場化的手段來控制國內煉油產能擴張，最終優勝劣汰，實現市場出清。”

“抱團取暖是化解風險最佳選擇。面對種種風險，深化合作、抱團取暖似是較為合理的選擇。”張留成曾表示，“無論是系列政策的推動，還是政策與市場倒逼下的選擇，都對山東地煉的整合發揮著作用。”

整合的初步成效

2017年9月1日，山東省經信委下發《關于加快全省地煉企業轉型發展組建山東煉化能源集團有限公司的復函》，提出山東煉化要著眼提高產業集中度和綜合競爭力，更好地利用國際國內兩個市場兩種資源，為行業進一步聯合重組、集團化發展打下堅實基礎。

從中國(獨立煉廠 )石油采購聯盟到山東煉化能源集團，16家地煉企業的合作也從以往的進口原油采購擴展到了統一儲運和零售終端領域。山東煉能集團負責原油和成品油的采購銷售以及儲運物流，配套建設倉儲、管道、碼頭等物流設施，各股東單位負責組織生產、經營除成品油以外的其它產品。

不難看出，集團組建完成后的組織架構可能與目前中石化中石油的統購統銷模式頗為相似，但競爭力有待觀察。

不可否認的是，山東煉化能源集團的成立，加強了山東煉化集團的話語權和成品油定價影響力。地煉企業抱團的目的是推動地方煉廠更深層次的合作，優化整合地方煉油企業在原料采購、物流配送、資金流通、產品優化等方面的配置，實現資金、物流方面的統籌，提高煉化行業核心競爭力和話語權。簡單來講，就是在競爭中爭取更多的市場份額。

據悉，山東煉化能源集團成立后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開展業務：

首先，投資高端產業項目。投資500億元，在山東省的日照、青島、煙臺、東營、濰坊、濱州、淄博、菏澤等地，重點規劃投資6-8個園區，重點建設以石腦油、輕烴、甲醇、天然氣為原料的500萬噸輕烴高端新材料一體化項目，以原油、輕烴為主要原料的1000萬噸油氣倉儲、碼頭、管輸、三聯供、園區管理等基礎設施項目，以油品出口設施、乙醇汽油調配中心為核心資產的油氣終端項目。

第二，盤活成員企業存量資產。重點圍繞煉化資產進行重組并購，投資100億元重組3-5家煉廠；進行企業間同類項產業吸收合并，形成主營、配套產業集團。對山東省內加油站進行并購和統一品牌，實現生產、流通、零售一體化。

第三，推進產業并購與國際貿易。布局金融產業，建設金控平臺公司，參與銀行、保險、基金等領域投資業務。開展原油、輕烴、基礎化工品、成品油和新材料的大宗物資國際貿易、船運管理、國際金融、國際投資，發展供應鏈金融。

不過，張留成表示，目前很多方案和項目都在商討中，具體的意向在確定或實施之前不便過多透露。無論是統一采購原油還是在加油站方面的布局，都是七八個發展方向中的一部分。

金聯創市場分析師王延婷則指出，雖然地方煉廠整合的阻力較大，但這是市場發展的大趨勢，也是幫助地煉打破瓶頸的助推力。尤其是針對比較地方煉廠當前的薄弱環節，原料以及零售終端。

必然的陣痛

盡管成立集團能夠給企業轉型帶來諸多好處，但是一些業內人士卻表示，想要達到預期的效果，難度仍然很大。“從能夠接觸到的情況來看，目前山東煉化能源集團不管是統一采購原油還是加油站整合都沒有實質性的進展。”臧文剛向記者表示。

山東煉化能源集團煉化能力超過1.2億噸，但“誰出資?怎么建?山東煉化仍處于討論階段，沒有實質性進展。”隆眾石化分析師王曉質疑道。

而現實的利益藩籬是很難打破的。石油市場研究員朱潤民表示，如果不能真正打破各家地煉的利益藩籬、打破地煉所在地政府的利益藩籬、打破發起方的利益藩籬，仍然是“各建各的廠、各煉各的油、各算各的賬、各掙各的錢”，就不可能實現真正徹底的融合。

山東煉油廠數量龐大，質量和煉油水平參差不齊，能否在集團中達到一個統一的標準，還成問題。類似抱團的方式一直都有，但是效果都不明顯。因為油品價格的上漲與跌落，無時不在影響著企業之間的團結程度和合作信任度。

石油行業分析人士舉例說，以前東明石化牽頭成立中國（獨立煉廠）石油采購聯盟，希望多家地煉企業一起集中采購進口原油，在量大的情況下和國外談判時能夠更好地壓價。這本來對降低成本來說是好事，但是每家地煉企業對油品質量的要求不一樣，進口原油采購之后，如何分配也是個問題。

同時，分散布局的現狀也難解。山東地方煉廠地理位置較為分散，且企業發展模式以及整體實力懸殊明顯，整合難度較大。據了解，目前多數煉廠對山東煉化能源集團組建并沒有表現出太大興趣。早在2014年，山東省政府聯手山東省石油化學工業協會、山東省煉油化工協會已推出《山東地方煉化產業轉型升級實施方案》，以提高產業集中度，優化產品結構，但并沒有具體實施。

另外，2016年，東明石化聯手山東省內14家地方煉油企業和省外兩家獨立煉廠成立了中國石油采購聯盟后，主要成員互動也并不是十分活躍。由此來看，目前山東地煉發展依然較為獨立，實現整合需要多數主力煉廠以及政府部門的聯合推進，這個過程將非常曲折復雜。

“目前我們的關鍵目標還是將我們有所規劃的幾件事落實下來，還沒有考慮到省內地煉企業對于集團化的態度。”張留成告訴記者。

整合后的山東煉化能源集團公司看似有成為“第五桶油”的趨勢，然而在油氣市場改革的趨勢下，難以謀求特殊的政策支持。

“所謂‘第幾桶油’這個其實意義不大，能夠做到原料采購、產品銷售，在煉油利益方面有保障，有生存空間，對于民營企業來講就是很好的事情了。”臧文剛指出，“比如中石油、中石化和中海油，即我們常說的‘三桶油’，因為他們有原料、煉化板塊和銷售渠道的主導權。在這幾方面，山東還不夠成熟，短時期之內很難達到這一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