牲畜之眼

徐輝

叆 河

雨季過后，叆河你平息下來了

你平息下來的時候

河道真寬

河里的生靈

在沉緩的水面下

繁衍和隱逸

河蚌碩壯，長舌肥美

黃昏時分的魚簍里

常常盤桓著一條結實修長的鱔魚

叆河你平息下來了

就不再驚濤拍岸，泥沙俱下

把你的渾濁

灌滿溝溝坎坎

叆河你平息下來時

河水真清

那些瘡痍，橫臥的莊稼和斷木

就原諒了你

牲畜之眼

那一年，我和爺爺

跟著我們家的老牛

一步三搖，沿溪而上

走進掛滿露水的山中晨霧

那露水

在山谷里四處跳躍，設伏

那露水從云翳上滾落

也從柞木、刺楸和玄武巖上滾落

打濕了花尾榛雞、野豬和河麂

也打濕了林蛙、蝮蛇和松鼠

一只彈射的松雀鷹

搖動著五味子、鈴蘭和淫羊藿、透骨草

驚起更多的留鳥和夏候鳥

帶來鋪天蓋地的露水

我們家老牛的嘴唇上，毛孔里

全都是瞳孔般大的露水

那露水卷進牛舌，濕透脾胃

那露水從榛蘑上滾落

也從老牛的睪丸上落地而無蹤跡

咀嚼聲丈量著一座山谷的曠世之靜

一滴滴露水以回音

呼應著一個撒尿童子的稚氣

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爺爺在這里佇立

和消失

那露水曾經和我只隔著眼睫毛那么長

的距離

低 溫

每下降一度

霜花離完成一座雕塑

就更近一步

最美不過，陽光普照

大雪覆蓋了山崗

北方以東，老家降至零度以下

一直降，至肉體委身于凜冽

心口生起炭火

孩子們瘋成刀鋒

打 下 手

三月里

我和耕地的親人們

給春天打下手

播種后

雨水給泥土打下手

青草給起早貪黑的牛車

鋤頭給莊稼的長勢

打下手

秋天

糧食給村莊和人煙打下手

白雪皚皚

世界

給孩子們的童年打下手

年 畫

后退三十年

鄉村的輪廓

是煤油燈畫出來的

它在前

影子在后

停電夜

我們和

慢悠悠的老屋

一步步向前

畫出屋脊

墻壁，和人臉

月 亮 地

暗影形狀各異

像是木匠師傅的工具

在沸騰的木屑中

我上手一只小籠

你可曾見，蛐蛐藏身何處

我和毛毛蟲一同，貓腰爬進了果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