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唱歌的人

張靜

有些人是天生的音樂迷，不是會唱歌就是能彈琴。我生來愚笨，對這兩樣都不喜歡，而且還有一種反感心理。在“愛唱歌的孩子不會學壞”的原則下，我這個相當“安靜”的人，日子就過得很不平凡了。

小學時我不愛唱歌，老師同學都不喜歡我，我也沒有風頭可出，但日子過得還算平靜?？墒巧匠踔泻?，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因為我的音樂老師很細心認真，也很兇，對不張口唱歌的人絕不客氣。

“你唱??！”老師指著我說。

我不會唱，嘴都無法張開。

“你唱啊！”老師又說。

我還是不會唱，還是張不開嘴。

老師認為我抗拒命令，罰我站墻角。一次、兩次、三次……幾次之后，老師知道我不會開口了，索性不準我待在教室里。從此我成了“逃兵”，成了老師心中“最可憎的人”。

初中畢業時，我的平均成績是84.5分，但音樂一科沒有及格，可見老師多么不喜歡我。不過按學校規定，不管總分多少，如果有一科不及格，就必須補考。天呀！我還是得通過這嚴酷的一關……我知道自己畢不了業了，因為我花了三年都沒有學會唱歌，又怎么能三天學會呢？音樂并非主課，不論我將來升學或就業，與會不會唱歌并沒有太大的關系，不過校規難違。于是，同學們想出了一個辦法：他們聚集在音樂教室的門外，我補考時，音樂老師的鋼琴一響，他們就在門外大合唱，我只要跟著他們的聲音哼就是了。

補考時，他們果然在門外大吼大叫地唱起來。我在音樂教室里，被他們洪亮的歌聲感動了，潸然淚下之余，喉嚨里終于“哼”出了聲。

可是我僅哼了半句，音樂老師就猛地把鋼琴蓋子合起來了。

“你不用唱了，”音樂老師說，“你補考及格了。”

老師終于適時地放了我一馬，我很高興。可是，在老師走出音樂教室之時，我忽然看見了老師眼里的淚光。原來，老師也流淚了。

我對這件事記憶深刻，我不知道老師為什么流淚。

三十年后，我與這位“折磨”了我三年的老師在歐洲相遇，當然，我早就不再恨他了。我陪他參觀了肖邦的墳墓，那是一個秋葉仿佛在燃燒的美麗黃昏，空氣里略有些感傷的氣味。我問老師是否仍在教音樂，老師說我畢業后，他就改行了。我心里一震，問他為什么。老師說：“你也許恨我，但教你音樂是我的職責。我可以馬虎，但不能對不起良心。我知道你不是好的音樂人才，但你在我眼里一樣可以有天使的聲音呀！不過，那時我太年輕了，我‘折磨你，卻比你還痛苦，所以改了行……”

“老師，”我說，“我也太年輕，只知道我自己的痛苦，卻不了解你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