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事時起,是“農業學大寨,工業學大慶”年代,一家五口擠住一間占地32平方米的農村土木瓦房,似也不覺擁擠。不攀比,無虛榮。那個年代物質匱乏,生活水平低下,幸福感卻也不減當下。當時,父親是縣進修學校干部,母親是工廠職工,家庭月收入不足130元,雖說那時錢“值錢”,需應付一家溫飽生計及我姐弟仨在校求學費用,卻也時常捉襟見肘。這間農村土木瓦房記錄著父親生前身后事,也記錄著我們孩提時代的純真、歡笑、淚水與勤奮。

父親是講原則的人。一次,同桌送我一把鉛筆刀,只因考場上允許他偷看我的答題。父親獲悉后嚴肅批評了我,責令我立即退還“賄品”。說我犯了雙重錯誤:一不該讓同桌偷看答題,貌似幫他實為害他;二不該隨便收受他人物品,這種不道德行為跟官員以權謀私、收受賄賂沒有兩樣。兒時記憶中的父親是“故事大王”,故事三天三夜也講不完,“蕭何拒置豪宅”故事記憶猶新——西漢開國丞相蕭何受封食邑一萬余戶,權傾朝野,據其權勢,足以在京城內大興土木、置辦田產,可蕭何卻只在終南山買了幾間沒有院墻的茅屋。有人問他為何不在京城置辦豪宅?他說:“我居住茅屋,如果我的子孫賢良,可傳我的儉樸家風;如果子孫不賢,房子再好,也要被權貴侵奪去。”
1983年,我小學畢業,赴離家5公里外的縣城中學就讀。正暗自欣喜可得父親照顧,一紙調令將父親從縣城調回農村老家中學。與父愛失之交臂,心中著實傷感。翌年秋天,父親偶發風寒,罹患絕癥辭世。真后悔沒能送父親最后一程,待我風塵仆仆趕回家中,病榻上的父親已沉沉進入了永恒的睡鄉。
父親生前對于我們的學業期待頗高,曾這樣對我說:“落后就要挨打!我們這代人生活在內憂外患年代,吃不飽、穿不暖、居無定所,讀書是一種奢望。如今,學習條件這么好,沒有任何理由不用功讀書。比如你,將來至少得是研究生,出國留學,當一名中國駐美大使館外交官!”父親病逝后,家庭經濟陷入困境,學業前途身不由己地發生方向性改變,不由自主選擇了就讀中專以提前就業養家糊口這條“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捷徑。我終究未能兌現當初對父親的承諾,每常念此,未免心生愧疚。
10年后舉家搬離村子,到5公里開外小城鎮租房經營圖書文具生意。說是舉家,其實只有我和母親倆——姐妹已相繼出嫁。所謂“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離開農村老屋那一刻,心中油然而生落寞感——姐妹勞燕分飛,曾經五口之家的溫馨場景自此一去不復返,而這間承載著家庭歡愉苦悲以及孩提時代童真、歡笑、淚水、勤奮的農村老屋,從今往后也將成為蜘蛛、蚊蠅的活動場所。
因圖書文具生意紅火,我不到三年即盈利6萬多元。有了這“第一桶金”,心底萌生購房念頭,便于1997年10月買下一間48平米二層磚混樓房。喬遷當天,好友文海爛醉如泥,嘴里絮絮叨念:“我養豬、經營照相館、拉貨運載,樣樣賺不到多少錢。你小子真行!未娶媳婦先買新房,未成家先立業。這真真叫做‘人比人,氣死人,貨比貨,得扔’吶!”文海一席醉話,讓我高興了好一陣子。
兒子到了上幼兒園年齡。看著同事、朋友紛紛將孩子往縣城學校送,俺也不想落后,賣掉小城鎮老屋后到縣城買新房,實現第二次遷居。眼瞅著風雨同舟逾六載的小城鎮老屋頃刻間易主,一股剪不斷理還亂的莫名傷感涌上心頭。畢竟,這間老屋見證過我的白手創業艱辛、“少年得志”豪情、“愛情來敲門”悸動、稚兒誕生竊喜……遷居當天,我特意借來相機給老屋拍個照,不為別的,只為備存日后的曠日持久回憶。
老屋,一種美麗鄉愁。它們既像苦澀中帶著香醇的咖啡,又像深林里默默吐芳的幽蘭,總會給日后人生旅途中的一次次追憶帶來心靈慰藉和情緒安撫,這是一種血濃于水的家國情懷,催人奮進、令人向往。家是最小的國,國是最大的家。老屋就是“最小的國”,為我們遮風擋雨,給我們帶來永久安居福佑,其屬“美麗鄉愁百寶箱”。
“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富老不如貧少,美游不如惡歸”,對于一間老屋、一個家庭、一個國家,縱使時代再怎么發展、生活境遇再怎么改善,唯有“不忘記走過的路,不忘記走過的過去,不忘記為什么出發”,才能讓前行的道路走得更遠、更踏實、更有自信底氣。
記住“老屋”,記住美麗的鄉愁,記住文明血脈中絲絲縷縷的家國情懷,劈波斬浪、砥礪前行,共筑安居福祉,共享無違我心、無怨無悔的出彩人生。(張少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