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誠友 張 偉
港口對外主要從事船舶靠泊、裝卸貨作業,貨物倉儲等業務,經營業務相對人在港口出現人身或財產損害的,港口企業對其承擔安全保障義務在司法實踐中已不存在爭議。但非經營業務相對人在港口發生侵權事件,港口是否要對其承擔安全保障義務呢?如果承擔保障義務,那應該盡到什么程度的注意義務?這些問題在案件審理過程中仍存在較大爭議。根據風險控制理論:港口企業在日常經營過程中,會給進入港口碼頭作業范圍的其他人帶來一定的風險隱患,作為港口企業的實際經營人,是最有能力通過采取一定的防范措施,降低港口作業設施設備的侵權風險。如港口企業未盡到相關法律、法規及行政規章等規定安全生產防范義務的,則應對進入港口經營范圍的非經營業務相對人承擔保全保障義務。
原告:許某。
原告:吳某。
被告:A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A公司)。
被告:B船舶物資貿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B船舶公司)。
2017年1月19日,約近凌晨00時許,原告之子朱某某駕駛“閩DX522D”五菱榮光小轎車進入C漁港碼頭時,不慎墜落海中。為此,D城關邊防派出所出具《出警經過說明》,載明:該所接縣公安局指揮中心轉警稱,是日約0017時,有一輛小車掉到C漁港碼頭海里,里面還有1人。該所民警即趕赴現場,發現車子已完全掉進海里,看不到車子在哪。經聯合縣消防大隊等將小車打撈上岸,發現車內一名男子,經核實身份為朱某某,經120急救中心醫護人員診斷,該人確已死亡,死者家屬均已在現場。根據村民委員會出具的《死者親屬關系證明》與戶口簿記載,朱某某系原告許某、吳某次子。案發C漁港碼頭,在進出C漁港碼頭處,被告B船舶公司后續建有門崗與車輛阻攔設施,門崗處專門派設人員值班、收費,并續建有辦公大樓。除原建幾個系纜石頭樁外,碼頭區域及其臨海外延平整,沿海側既無任何水泥防護欄、護墩等相關設施,也無任何交通警示性標志,更無其他任何燈光或危險警示提醒標識。直至本案庭審結束后,上述狀況依然保持原狀未變。
另查明,被告A公司系案涉C漁港碼頭的開發建設人、物業管理人及出租人,被告B船舶公司是案涉C漁港碼頭的承租人、實際經營人。
兩原告認為,被告A公司系C漁港碼頭的業主單位,被告B船舶公司系C漁港碼頭的實際經營管理者,依法應當盡到妥善的維護、管理義務,應在碼頭區域設置明顯警示標志,并在臨海區域安裝防護欄,保證充分的照明條件及應急救生條件,以及其他排除安全隱患的措施,維護在碼頭作業人員包括進港運輸貨物人員的人身財產安全。但被告A公司、B船舶公司忽視碼頭的安全隱患,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在經營管理過程中存在疏忽,導致了本案意外事故的發生,故應對朱某某的死亡承擔賠償責任。故此,訴至廈門海事法院,請求兩被告連帶賠償原告次子死亡賠償金665 500元(人民幣,下同),喪葬費22 882元,處理喪葬事宜交通費2 000元,精神撫慰金80 000元,共計770 382元。
廈門海事法院一審認為:根據安全生產法第三十二條規定:“生產經營單位應當在有較大危險因素的生產經營場所和有關設施、設備上,設置明顯的安全警示標志。”被告B船舶公司作為生產經營性企業,對其租賃的C漁港碼頭經營管理,為靠泊船舶提供裝卸漁獲物、冰塊、用水、油料等服務,并同時對進出車輛進行收費管理,即應依法在其經營和有關設施、設備上,設置明顯的安全警示標志。否則即應承擔由此產生的法律責任與不利的民事后果。案涉證據表明其公司經營管理的C漁港碼頭,并未設置明顯的安全警示標志,燈光照明不足,碼頭沿海側并未添加、構建或設置阻攔、警示、安全等標志,故對原告之子駕駛車輛墜海身亡,負有一定的過失,故應承擔相應的民事賠償責任。
被告A公司作為C漁港港區開發建設、物業管理及相關業務的民商事主體以及案涉C漁港碼頭出租方,應對被告B船舶公司承擔的安全保障義務承擔連帶賠償責任。根據侵權責任法第十條規定:“二人以上實施危及他人人身、財產安全的行為,其中一人或者數人的行為造成他人損害,能夠確定具體侵權人的,由侵權人承擔責任;不能確定具體侵權人的,行為人承擔連帶責任。”故原告訴稱被告A公司承擔連帶責任,于法有據,應予支持。
考慮到原告之子朱某某屬于完全行為能力人,在夜間駕駛車輛時,應考慮到能見度受限情況,謹慎駕駛;尤其是進入案涉碼頭作業區靠近沿海側,更應謹慎駕駛,注意觀察碼頭場地周圍具體情況,以免發生不測。故其自身應對自行駕駛車輛不慎墜落海中身亡,負主要責任。綜合考慮到其自身過失程度,本院酌定其承擔70%的過失責任。而被告B船舶公司未盡租賃經營管理人法定安全保障義務,對朱某某死亡也負有一定程度的過失,酌定其承擔30%的過失責任。
廈門海事法院一審判決:一、被告B船舶公司應予本判決生效之日起五日內日賠償原告次子死亡賠償金199 650元、喪葬費6 864.60元以及精神損害撫慰金15 000元;二、被告A公司對被告B船舶公司上述判決第一項款項給付義務,負連帶賠償責任;三、駁回原告其他訴訟請求。
一審判決后,各方當事人均未上訴,一審判決已生效。
本案原被告各方最主要的爭議焦點為被告B船舶公司是否應對非港口經營業務相對人朱某某(受害人)承擔法定的安全保障義務。
被告B船舶公司認為案涉失事漁港已經相關主管部門驗收合格,相關安全規范符合相關法律、規章的要求,其司不存在原告所述的未盡妥善維護管理義務。另,根據《福建省漁港和漁業船舶管理條例》規定,漁港專門服務漁業船舶,管理保障方式為向漁業船舶提供靠泊、避風等服務,故漁港的安全保障義務針對船舶。漁港的經營及服務對象并非面向社會民眾,相關規定也并不要求漁港對社會民眾盡到所謂“妥善管理義務”,客觀上也無法盡到該義務。
那么非經營業務相對人在港口發生人身損害事件,港口企業是否要對其承擔安全保障義務呢?如果承擔保障義務,那應該盡到什么程度的注意義務?
帶著這個疑問,我們首先要探討安全保障義務的法理基礎。安全保障義務最初發軔于德國,通過案例創造出來,德國法稱之為“交通安全義務”,經過物的安全注意義務擴展至人的注意義務,以合同的附隨義務加以確定。隨后又發展到侵權責任領域,明確了違反安全保障義務需要承擔法定的侵權責任。[1]在英國和美國,認定為侵權法上的義務,注意義務是過失侵權理論中的控制手段。國內對此也有不同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安全保障義務屬于合同法上的附隨義務,合同法中誠信原則是其產生的理論基礎,目的是保障合同主要義務的履行,我國合同法對于附隨義務的規定可作為法律依據。第二種觀點是法定義務說。這一觀點認為此義務是作為一般人合理的注意以避免給他人造成傷害是一種普遍存在的義務。合同法強調意思表示和自治,這一義務的特性明顯與其不符。[2]作為法定義務應符合避免傷害他人的特點,否則應承擔侵權責任。第三種觀點是雙重性質說。楊立新學者認為,此義務造成的合同義務和侵權義務的競合,沒有必要進行區分。如果強行區分,對于當事人的利益全面保護并不利,應當由當事人選擇適用法律。[3]
筆者支持第三種觀點,當安全保障義務具備一種合同義務屬性時,自不必說。本文主要討論的是港口企業對非經營相對人(港口企業與受損害方不存在任何合同關系或締約合同關系)是否承擔安全保障義務,或者說承擔何種程度的注意義務。
在侵權法理論下,責任的承擔方式或歸責原則主要有兩大類:無過錯責任和過錯責任,其中過錯責任中包含一般過錯責任和過錯推定責任。無過錯責任和過錯推定責任的承擔需要法律明確規定,因此本文探討的對非港口經營相對人所承擔安全保障責任自然屬于一般過錯責任。過錯是以產生義務為前提,兩者之間不存在合同義務,那唯一可能就是存在法定義務。雖然侵權法第37條規定了公共場所管理人和群眾性活動的組織者應承擔安全保障義務,但該項規定較為簡單,義務主體涵蓋范圍較窄,相關概念模糊,保障義務相對人也未明確,本案涉及的情況是否適用該項規定,還有待進一步研究。那么港口經營人這一法定義務是如何產生的呢?
設置安全保障義務的法理依據在于危險控制理論的要求。作為港口實際經營方,最可能了解整個場所的實際情況,并預見港口設施、設備可能對進入港口的所有人發生的危害和損害,也最有能力采取必要的措施控制可能存在的風險,防止損害實際發生。而且由于港口經營是以收益為目的的,經營人在取得收益的過程中,可能因為其經營活動給不特定人帶來一定的損害風險,讓其承擔防止損害發生的注意義務,也符合風險與收益相一致原則。因此港口經營方理應承擔一定的安全保障義務。
港口經營人對非港口經營相對人應承擔何種標準的注意義務呢,這是本案考慮的重點問題。根據注意義務程度區分,注意義務共分三級:一是善良家父標準,即要求義務人像對待自己孩子一樣,不能存在輕微的管理疏忽;二是理性人標準,根據漢德公式,計算出危險預防成本是否小于損害發生的可能性與損害嚴重性的乘積,小于則認定有過失;三是合理人標準,即不要求具有過高的專業知識、職業技能,只要能夠依據自身情況、現實環境作出符合一般常理判斷即可。[4]
作為港口經營人,與非港口經營相對人之間不存在任何合同關系,不存在合同法上規定的嚴格責任(只要違反合同約定或相應的附隨義務即要承擔相應的違約責任)。善良家父標準的注意義務對于港口經營人明顯過于嚴苛,如強加之會大幅增加港口企業的經營成本,嚴重影響整個行業的發展,也不符合風險和收益相一致原則。理性人標準的注意義務在司法實踐中操作難度大,不易判別。而合理人標準的注意義務即符合港口企業和非經營業務相對方利益權衡的最優化,也符合便于司法實踐操作的要求,利于司法實踐的認定和判別。港口企業作為安全生產企業,對于經營過程中產生的損害風險隱患,應嚴格按照相關法規的規定進行防范。如《安全生產法》的相關規定,“生產經營單位應當在有較大危險因素的生產經營場所和有關設施、設備上,設置明顯的安全警示標志”。燈光照明不足,且未設置明顯的安全警示標志,碼頭沿海側并未添加、構建或設置阻攔、警示、安全等標志。未按要求采取防范措施,未盡到合理人標準的注意義務,存在一定的過失,因此港口經營人為其不作為的過失行為承擔相應的損害賠償責任也是理所當然的。
[1]關吟.論安全保障義務[D].西安:西北大學,2016.
[2]尹田.法國合同的理論與實踐[M]//梁慧星.民商法論叢:第3卷.北京:法律出版社,1995:133.
[3]楊立新.論違反安全保障義務侵權行為及其責任[J].河南省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00(1):29.
[4]周廣旺,倪俊龍.解釋論視角下共同飲酒侵權責任探析[J].人民司法應用,2017(19):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