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大箴
我是鎮江丹徒人,丹徒高橋鎮是我的故鄉。遠離故鄉的我,對鎮江、丹徒和高橋總有一種復雜的鄉情、鄉戀。“人是故鄉好,水是故鄉甜,月是故鄉明。”故鄉的一切,在我心目中,仿佛蒙上一層霧紗,顯得分外神秘和令人向往。多少年來,作為游子,鎮江、丹徒的古老歷史、文物古跡、風土人情,乃至美食小吃,都使我難以忘懷。
丹徒,位于長江下游。長江,以甘甜的乳汁哺育了這塊土地上的人民。丹徒的江南地帶,屬寧鎮丘陵;沿江和江心沙洲多為水田。就像所有居住在大江兩岸的人民一樣,丹徒人兼有南方人的機智和北方人的憨厚,還特別能吃苦耐勞。丹徒的風景,我以為也兼有南方的秀麗嫵媚和北方的宏偉壯闊。
我家住在高橋鎮大有圩。高橋鎮原名順江洲,和江心鄉、世業鄉一樣,是丹徒百里江中的三塊沖積沙洲。長江漲水時,水面比家鄉的地面還要高,常常受到洪水的威脅。鄉親們也練出了一身和洪水斗爭的本領。長江流經高橋,不得不一分為二,南邊水面很寬,有七八華里,北邊泥沙淤積,已從狹長水帶變成干旱平地。小時候,我佇立家門口臺階上,可以透過樹叢,看到南邊滔滔不息的江水時漲時落,看到遠處色彩和氛圍不斷變化的圃山,還隱約看到對岸大港山丘下依稀的民居……
春天,我和鄉里的小朋友們在長江邊上挖過蘆根,它雪白、甘甜;采集過蘆筍,它脆嫩、鮮美;釣過蝦,捉過魚……在當時艱苦的環境里,還頗有幾分苦中尋樂的興致,抑或就是一種與生活的抗爭吧。這些,至今記憶猶新。
家鄉,山巒起伏,水田縱橫,河網交錯。秋天,稻子收割后,我們孩童三三兩兩,用竹竿撐著橢圓形木盆,在河塘、稻田連成一片的水面上嬉戲、玩耍,有時坐在盆里采菱,有時跳到河塘里踩藕。晚上,我們在月光下釣蟹、捉迷藏;沒有月光時,也有一群群螢火蟲為我們助興……
故鄉,幾多風情,幾多意境,從孩提時映人腦海,至今難以忘懷,還時時牽動著我的情思。
長大了,我外出求學,對故鄉的了解也漸趨全面深刻。“寶寶墩”的悠遠神秘,圃山抗英炮臺的金戈鐵馬,先輩賢哲的人杰風流,民間傳說的凄婉動人,民俗風情的悠悠情趣,無一不使我牽魄縈魂。多少年來,不管是在國外,還是國內,每當我和友人談到這些,總覺得有一股念情和豪氣充溢胸臆之間。
更令我難忘的,是家鄉人民在社會變革時期的奮斗和犧牲精神。我親眼看到,鄉親們是以何等喜悅的心情迎接解放的。他們為解放大軍南渡做出了自己的無私貢獻。每當我憶及這些,內心又充盈一種自我激勵的力量,從少年時代起直到如今。
除了對高橋家鄉的親切記憶外,1951-1953年我在鎮江師范學校學習的三年時間,對我后來的人生道路產生了重要影響。由于解放前家庭經濟極其貧困,上完了初中一年級的我,不得不輟學在家,在高橋三洲小學做雜工和代課謀生。由于工作努力,被丹徒縣文教局保送到民辦公助的丹徒農校學習一年,結業后又被縣教育局保送到省立鎮江高級師范學校學習。有悠久文化傳統和杰出人文、自然景觀的鎮江城,給予我深刻的印象,也引發了我對文史和書畫特別是山水畫的興趣。鎮江師范擁有良好的師資隊伍,校長夏佩白、副校長孟有功和班主任丁源等老師的敬業精神給予我深刻印象,語文課老師吳調公先生的授課促使我對文藝理論產生濃厚興趣。鎮江高級師范畢業后,我被保送到位于蘇州的江蘇師范學院中文系就讀,從那里被選拔到蘇聯列寧格勒(現圣彼得堡)列賓美術學院學習,從此走上研究美術史論和水墨山水畫創作的道路。
近幾十年來,每當我到鎮江、丹徒高橋家鄉走走,發現家鄉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鎮江市面貌一新,西律渡建設尤令人贊嘆。回老家坐車經過諫壁、大港,輪渡到高橋,這些當年我極熟悉的地方,已經無從辨認,大有“換了人間”的感覺。尤其是大港,那現代化的港口,達到了國際水平。我深信,地處長江和大運河交匯處的我的故鄉,前途是不可估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