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誕寓言與悲憫藩籬：鄉村意象的影像解碼

意象是文化話語表達中，不可或缺的形而上術語；鄉村意象作為人類的原初源頭，有著不言而喻的潛性歸宿性與隱性精神引力牽系。現代影視作品中的鄉村意象視境有著宏觀與微觀兼顧的由物象化更進一步的語境與意境的意象化，而這即是現代影視作品中鄉村意象的核心。

鄉村既是人類原初共同衍生的源頭，又是悠久歷史進程見證下，所積淀下來的寶貴物質文化遺產，同時，更是全人類共同的怡情悅目的精神財富。現代影視作品中，經常能夠見到取材自鄉村的意象化表達，這種鄉村意象與燈紅酒綠的同質化城市意象對比強烈；并且現代影視作品中的鄉村意象尚未徹底走出悲天憫人的藩籬。

一、視境中傳統與心靈的情景交融

（一）多元一體的傳統習俗呈現

鄉村意象的表象化在景，而抽象化則在情，唯有情景交融，才能建構出具有完整價值與意義表達的鄉村意象。實質上，鄉村意象是一種列斐伏爾理論中的時空實踐；現代影視作品中的鄉村意象已經具有了立體式、全方位、高概念的多元一體化表達，其不再是單純的流于表象化的喜劇式意象化表達。首先，鄉村意象的立體式表現，反映在其不再是傳統的線性平面化，而是更具后現代性的非線性立體化；其次，全方位則體現在，現代鄉村影視作品的視角更全面，其不再是只針對某一微觀或某一宏觀的展現，而是宏觀與微觀二者的并顧兼修；最后，鄉村意象的高概念體現在對傳統與習俗的升華上。由此可見，直觀景致的傳統習俗化解讀，更強化了鄉村意象表達中傳統韻味與傳統微妙心態的雙重呈現。例如，在《那山，那人，那狗》一片中，表象化的鄉村意象即呈現出了宏觀的由詩意浪漫景致表達的傳統韻味；而抽象化的微觀鄉村意象，則由山民們的質樸生活和淳良心態釋出了時空實踐般的傳統視境表達。該片與影片《暖》相比，將《暖》的那種較為純粹的針對鄉村意象的浪漫想象置換為一種現實注入其中的，更為立體式、全方位、高概念的多元一體的鄉村意象的傳統習俗表達。

電影《暖》劇照

（二）主流視境中的心靈躍遷

現代影視作品中的主流視境，早已將傳統的詩意化的情景二元鄉村意象留在了一個無限遙遠的地方；現代鄉村意象中的純粹化傳統表達是隱于寓情于景的主流視境之中的；而其中的情感表達則更是以直指心靈的躍遷成為了現代鄉村意象表達的形而上升華。例如，在《邊城》一片中，觀眾所看到綠水青山，以及戲中的老人、女孩、黃狗等，都不單單只是景物與人物，而是一種有情的景致與有愛的心靈，甚至那條黃狗亦以擬人化的手法隱性地將其能指為翠翠的家人；而這種擬人化手法更憑添了這個家庭凄苦、無助、孤獨的意象；那條黃狗更是從開篇到劇終，一直跟隨在翠翠左右，為翠翠行使了父執般的陪伴、慰籍、保護等嚴重缺失的角色；換言之，其已成為一種具能指與所指的二元象征性意象。這種能指與所指心靈的鄉村意象為影視作品中所罕有，其將傳統的情景二元擘劃開來，同時更將影片中的景致表達為有情的關切，并在情景受限空間與情景受限抽象合并的過程中，建構起了對影片隱性矛盾的弭平，同時，更為鄉村意象憑添了隱性的吸引力。

（三）形而上視境下的情景交融

在現代影視作品中，鄉村意象的傳統創制表達與傳統習俗表達一樣源遠流長；而心靈表達則更是在蘊情于景的創制方面一如既往；然而如何將二者有機且不留痕跡地深度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更契合于鄉村意象原初表達的光影散播則需要更高級的影視創制技法。例如，在《秋菊打官司》一片中，觀眾看到的即是鄉村意象中的傳統與心靈表達的深度融合。首先，該片中的鄉村意象為觀眾帶來了傳統與心靈二者依不同利益準則帶來的齟齬；秋菊最初的以法訴情，以及后續的以情訴法，實際上，恰恰是鄉村意象中最重要的兩個無法割舍的尷尬表達。同時，在法與情之間，秋菊沒有獲得一種法與情的制衡與平衡，反而是陷于一種，法與情二者要么法代情，要么情代法的過度一元化的決絕表達困境；而恰恰是這種表達困境才得以將該片中鄉村意象中的情與景完美和諧地交融在一起；換言之，秋菊打官司所欲獲得的正義，絕非一種單純的理，而是一種形而上視境下的情景交融。同樣，秋菊再次打官司所欲求得的心理平衡，亦絕非單純的情，而同樣是一種情景交融的表達，該片恰恰由此實現了超越形式化的情景交融與情感交融。

二、穿透光影的新鄉村語境象征性符碼

（一）傳統視鏡下新時代底層鄉土意象

從更進一步的視角而言，鄉村意象絕非傳統意義上單純的裝飾性背景設置，而是一種概念上更具考據性的抽象化象征。現代影視作品中的鄉村意象抽象借由人與人、物與物、事與事的相似性、近似性、類似性等，為影視藝術作品傳播主體與觀眾受眾客體，透過抽象化的符號設置進一步地挖掘著鄉村意象的深層文化意涵。同時，亦將鄉村意象中的形而上表達升華為抽象化的能指表達；例如，在《秦腔》的姊妹篇《高興》一片中，當劉高興眼睜睜看著自己喜歡的人，被有錢人接走，心里失落、痛苦、無奈，于是跟著五富去郊外看麥田，受傷的心在鄉土景色中得到慰藉……這種意象化表達，實際上恰恰以由城市向鄉村意象的回歸，而深刻地表現了鄉村意象中的語境表達；同時，這種新時代的底層鄉土意象亦預示著中國傳統鄉土意象的式微。影片中劉高興自己都覺得驚奇的是，五富最丑最俗但卻是自己最割舍不下的人。觀眾由此可以發現傳統視境的視線開始從城市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中解脫出來，回歸至田園牧歌式的鄉村意象中。

（二）返祖語境下的歸宿式終極意象

鄉村意象與城市意象有著迥異的語境表達；鄉村的語境為傳統與心靈，城市的語境則為物質與理性，城市意象與鄉村意象各自沿著其不同的向度南轅北轍。雖然電影誕生于城市，但是鄉村意象的卻永遠是城市意象的歸宿。現代影視作品中的鄉村意象更多地能指著鄉村中微觀個體的漂零，而其所指則指涉著宏觀意義上的，精神集體的生命本真的歸宿式表達，而這種歸宿式表達才是返祖語境下的終極意象。由此可見，鄉村意象中的個體獨立意識與集體精神共通，恰恰是一種列斐伏爾理論中的時空實踐的再現；例如，在《追兇者也》一片中，觀眾即看到了由城入鄉的漂零個體，在其回歸精神集體后的生命本真的歸宿表達。鄉村意象無論是一種自反之鏡，抑或是一種精神猜想，都將在回歸本真后，獲基于鄉村文明的救贖，從而實現鄉村原本具足的生命溫情。事實上，該片指涉著的是一個過度商業化的圖景，在商業化母體中所生長起來的另類化的鄉村意象裹挾著現實主義的模因；而那道在黃土地上輾過的車轍，如同輾在觀眾的心上一樣，該片以大銀幕的光影為鄉村意象留下了充斥著荒誕寓言的詩行。

（三）新鄉村意象語境的滲透沉浸

現代影視作品中的鄉村意象擁有著越來越豐富的內涵表達；鄉村意象語境中的文化表達與社會表達，二者有著在形而上層面上的深度融合性；而鄉村意象中社會表達的底色與文化表達中的內涵，則更同時為新鄉村意象語境，完形著穿透光影的象征性符碼。作為一種高級鄉村意象建構技巧，先正劇后悲劇的視角顯然更易實現這種新鄉村意象語境的滲透沉浸，同時，透過于鄉村意象在城市意象中的孤獨徜徉，其為鄉村意象建構起了復雜價值表達。例如，根據路遙同名原著改編的《人生》一片，即圍繞著男女主角高加林和巧珍的之間的愛情，以及城鄉之間的傳統矛盾等，建構起了一幅幅黃土高原掩映下的，特殊的新鄉村意象語境表達；而透過這種新鄉村意象語境，觀眾看到了愛情之間與城鄉之間不同的話語體系、道德體系、價值體系的內在矛盾；這種遠遠超越了鄉村意象的表達，由意涵與意境的有機深度融合，向觀眾展現了一個輾壓過愛情、城鄉、知識等的抽象化能指的價值視野；而該片亦以較多主觀象征性，更深刻地表達了人生中的悲劇色彩。

三、現代影視作品鄉村意象意境表達

（一）人際、地理、地緣的三元融合

現代影視作品中的鄉村意象以似曾相識的肖似性符碼、或可指涉的指示性符碼、所指指代的象征性符碼等，而一步步地建構起了象征性的形而上表達。這種形而上能指所指的實質恰恰是這一方方熱土上所承載著的人們的不同卻又每每相似的內心境遇。因此，其實質上是一種列斐伏爾理論中的以意象所再現的時空表達，并由此沉淀為象征性的凝練。例如，在《路邊野餐》一片中，紀實性的鄉村意象，即為觀眾呈現了一個傳統風俗籠罩著的世界，在這一世界中，針對喃喃自語的漂泊者所建構起來的蒙太奇，則仿佛將人際、地理、地緣三者融合為一體，片中形諸于田園大山等符號化能指的鄉村意象已不僅僅是一種有形的外在顯性象征，而是一種無形的隱性社會群體關系。從理性化思考而言，鄉村意象有著地理因素與地緣條件等先決性條件，同時，人際、地理、地緣三者之間，亦存在著相互關聯、相互影響、相互作用的表達，由此可見，傳統的鄉村意象創制中，較少傳世經典影視藝術作品的關鍵，恰恰在于創制者們忽略了人的因素的決定作用，與傳統文化的永恒價值。

（二）鄉村意象的另類人性表達

現代影視作品中的鄉村意象早已解構了傳統式的庸常鄉愁表達，針對鄉村實體世界的現實關切與社會責任，已經成為現代影視作品不可忽略的意象化升華。每一個時代都有其各自獨特的由城而鄉的情感結構表達，而現代影視作品中的鄉村意象則顯然已成為超越了表象化的時空實踐與象征性的時空再現，鄉村意象以其透過符號化能指的抽象化象征而為影視藝術創制，展現著最切近鄉土化的由俗向雅的無極化發揮的時空。例如，《天狗》一片即以濃重的血色霧障所襯托著的鄉村意象，其實質上是荒誕背后的形諸于影視映像的強烈鄉村意象的底層突圍訴求。該片表現了中國傳統鄉村意象中的怯懦、狹隘、固執，并將其作為一種反向張力，這種反向張力更具人性化的力量，人性的貪婪本性使得每個人都像極了火中取栗的猴子，沉醉于貪婪的欲望的，早已無視了火的存在，該片以透過場景再現表象化的抽象扭曲異化表達，而描繪出了一幅鄉村意象的另類表達。

電影《天狗》劇照

（三）去喜劇化的現實主義核心表達

現代影視作品中的鄉村意象，不僅自有其物象淵源，而且更有其意識溯源與意蘊展現。換言之，存在狀態中的意識形態及其精神引申，才是現代影視作品中鄉村意象的核心表達。客觀而言，鄉村意象中難免會存在著一些針對負面現實的揭示與披露，而這些鄉村意象的呈現才是其現實主義的完整表達。例如，《心迷宮》一片即為現代影視作品的鄉村意象呈現了一幅去喜劇化的，將鄉村日益尖銳的問題赤裸裸地盡情撕裂于觀眾眼前。該片中的鄉村意象，再也不是城市精神生活淪陷后的伊甸園，而是另一種更加真實、切近、在場的黑暗寓言般的超現實意象；這在影壇乃至輿論界引發了強烈的震動與反響，影片放射著凌厲鋒芒的鏡語，更是將人口流變問題、資本過度沉浸問題、村政黑化與解體問題等，一并強推到大銀幕前。這樣的鄉村意象，已經與《無人區》中的亙古莽原一樣，以其殘酷血腥而披上了一闕荒誕的血影。放眼鄉村意象創制的未來，創制者們唯有捕捉更多正能量，加以及更多關注鄉村的傳統意象，并與社會現實情感二者在形而上視角深度融合，才是鄉村意象未來創制發展的真正出路。

結語

現代影視作品針對鄉村這一特殊時空，所進行的光影表達為影視藝術描摹出了一幅鄉村意象的視境、語境、意境的形而上次第表達。而鄉村意象的靈魂才是鄉村題材影視藝術作品中最終極的精神寄托，同時，更是形而上于鄉村意象的共同心理符碼的所指。現代影視作品的鄉村意象不僅是一種鄉土氣息的靈魂表達，更是植根于鄉土的數以億計廣大農民的精神時空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