誕生于20世紀60年代的“黑色幽默”流派,因宣揚玩世不恭的生活態度,提倡打破現實的牢籠和枷鎖,借用幽默化的語言和荒誕異化的行動,來呈現個體生活的悲劇狀態——這種獨特的敘事風格曾在美國文學史上占有不可動搖的地位。此后,“黑色幽默”被逐步引入到電影的創作技巧當中。電影制作者都渴望采用這樣一種獨特的敘事方式,向觀眾表現出自己對現實的無奈和不滿,同時也折射出導演內心深處的歷史文化悲情。“黑色幽默”作品最獨特的敘事特點在于用喜劇化的形式來包裝悲劇性的情節,同時將這種對比沖突感強化數倍,形成對事物自我肯定或自我否定的價值,從而探尋喜劇和悲劇的平衡點。作為典型的黑色幽默電影,《誠實國度的愛麗絲》采用荒誕的故事情節、意向化的表達方式、多元化的主題立意,將那些普遍存在卻又難以直言的社會性問題借助隱喻的講解方式凸顯出來。影片《誠實國度的愛麗絲》用戲劇性的外殼包裝了深刻的悲情主題,講述了普通女性豐富而又坎坷的人生經歷,剖析了底層小人物的悲劇命運。導演安國真從全新的敘述視角出發,將現實與未來的問題通過插科打諢與詼諧幽默的形式表現出來,展現個體人物所具有的生存焦慮,并用自己的拍攝方式,將黑色幽默融入其中,真正做到了電影作品的寓莊于諧,并以此探討主人公黑色幽默下的悲劇人生。

電影《誠實國度的愛麗絲》劇照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電影創作者都致力于將敘述視角放置在個體人物的生存狀態當中,這種類型化的電影創作模式,既表現了普通人的個體生存困境,又傳遞出良好的人文主義精神。影片《誠實國度的愛麗絲》亦是從人性的角度出發來揭示底層小人物的生存焦慮,呈現他們悲劇性的命運結局,并涉及人性扭曲和道德淪喪這一沉重主題。該片立足于現實根本,從另類的敘述視角出發,以一種黑色幽默的講解方式賦予了劇中人物隱喻性的價值符號;同時,該片融入了眾多荒誕性的故事情節,塑造出立體多樣的圓形人物,使觀眾在評判人物價值取向的同時,也會引發內心的強烈共鳴。
首先,電影擅長從生理的特殊構造來影射人物坎坷的命運。影片的女主人公愛麗絲,從小就有自己的興趣愛好和人生追求,為了早日踏上自己的精英之路,努力學習和考取了各式各樣的資格證書,并渴望在未來的發展當中凸顯出個體的生存價值;但周圍的形勢始終和她個人的追求難以平衡,愛麗絲渴望的是才華,男人看上的卻是女人的顏值,因而無論愛麗絲多么努力,她的生理缺陷從一開始就決定了其難以突破外界環境的枷鎖,被現實無情地打壓,只能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影片中,愛麗絲被班主任當成了一個怪物,她的丑陋同周圍的美好格格不入,而她的才華又在一眾的顏值追求者中被踐踏殆盡;她的身體成為了供男性戲謔的物品,她的存在仿佛就是為了滿足男權欲望而殘留的犧牲品。該片從現實主義角度出發,融入了眾多荒誕且無厘頭的故事情節,使愛麗絲一個人承擔了眾多悲劇女性的多樣坎坷命運;她的生理疾病得不到治療,在此基礎上又引發了她的心理疾病,而這個社會才是引發她變異惡化的根源,同時也讓她開始重新審視和思考自己未來的命運。
其次,影片傾向于從失語的特殊困境中反應女性地位的缺失。愛麗絲從怯懦走向癲狂的狀態,毫無疑問又是“黑色幽默”的進一步呈現。學生時代的愛麗絲,雖然由于生理缺陷受到差別對待,但并未嚴重到滋生任何出格的行為,反而是進入社會以后,看透了現實的人情冷暖,才一步步險些墮入黑暗的深淵。影片中,愛麗絲因為身材不好被周圍的人嫌惡唾罵,這是她陷入的第一個困境;由于科學技術的快速發展,機器生產代替了手工勞動,使得大量的底層人物失去了求職的機會,這是主人公愛麗絲陷入的第二重困境;因生活所迫嫁給具有聽力障礙的丈夫,同時也承擔起照顧家庭的巨大重擔,這是愛麗絲面臨的第三重困境。從生理到心理的一次次衰敗,讓愛麗絲一步步喪失了話語主動權,同時又在與丈夫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書寫交流中徹底陷入了沉默狀態。在這個由男權主導的社會里,愛麗絲由于自身的另類遭遇,只能被當做怪物存在,她不得不接受男權社會的壓迫,也逐漸喪失了自己的話語動機,而這一切的悲劇實際上都是由殘酷的貧富差距所造成的;因而影片中時時刻刻都呈現出荒誕的情節走向。從影片的開篇到結尾,主人公愛麗絲一直在缺少安全感和尋找安全感當中徘徊游離,丈夫曾給予了她短暫的愛情寄托,于是她愿意豁出性命去守護這份來之不易的感情;外人給予了她痛苦的成長經歷,于是她始終在逃離過去和重塑心靈的過程中搖擺不定。在失去了原有的精神支柱后,這個原本單純善良的女孩子一步步邁向邪惡瘋狂的深淵,也只有在這種情況下她才有能力和這個殘酷的世界殊死搏斗。地獄在凝視愛麗絲,愛麗絲亦扛起了心中堅毅的大刀,第一次直面心中難以抹去的陰影。所不同的是,她的心中仍是充滿愛的,在被深淵同化的前一秒,她看透了自己,看透了這個“誠實的國度”,帶著唯一心念的丈夫,消失在無盡的人海中。
《誠實國度的愛麗絲》所塑造的人生異常短暫,卻始終充斥著荒誕性的故事情節,涵蓋了不同社會階層的生存困境,體現了底層人物的個體生存狀態。影片里的“愛麗絲”,在情感與理智之間往復,在世俗和夢想之間游離。她從一開始的膽小怯懦唯唯諾諾,到后來心甘情愿奮力一搏,完成了對人生的規劃,同時也實現了自我救贖。影片的最后一刻,愛麗絲的眼睛里再也沒有過去的低賤悲哀,轉而揚起了高昂的額頭,在強烈的信念和真實的情感依托下,重新走上了自己夢寐以求的道路。
一般而言,“黑色幽默”流派的電影創作者都擅長運用喜劇的表現手法來完成劇中人物的荒誕塑造、敘事結構的怪異處理,從而探討影片背后隱含的現實問題。在電影《誠實國度的愛麗絲》當中,安國真導演不再借助文本敘事來架構故事情節的外殼,轉而采用意向化的表達技巧,以一種戲謔且瘋狂的影視呈現手段,來揭示人性的扭曲和社會道德的淪喪,使整部電影作品在邁向喜劇化的發展走向時,又攜帶了濃重的悲劇性韻味;讓觀眾得以正式面臨人性的拷問,從而帶來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和震懾力。影片所體現出來的黑色幽默色彩,通常是由人物的蒼涼命運所引發的,導演采用這種意向化的表達技巧加強了故事情節的戲劇沖突,又在這種玩世不恭的戲謔成分當中來凸顯人性的是非善惡,從而探討人類價值追求的特殊命題。影片中斷指出現的場景、忽然出現的助聽器宣傳以及帶有科普意味的講解分析等,產生出很好的間離效果,淡化了影片所體現出來的血腥與暴力;而觀眾在輕松愉悅之余,亦會從原有的故事情節中脫離出來。影片營造出一種陌生化效果,試圖去體會現實問題背后的沉重觀念,從而吸引更多的人去尋找永恒不變的人性美,重返人本善良的初衷。
影片《誠實國度的愛麗絲》十分擅長運用典型的細節描寫強化作品的戲劇沖突,在強烈的對比過程中呈現出黑色幽默效果,豐富了作品的戲謔元素,使作品在一系列細節描繪中構造出豐富多元的立體化空間,從而形成了導演個性化的風格特征。在影片中,安國真導演運用了大量的特寫鏡頭來呈現小人物肉體和心靈的變化,同時也通過鏡頭間的對比,讓人物形象得以豐滿起來。整部影片中,愛麗絲有三個專門的特寫鏡頭,表現出她在不同時期面對男性的真實狀態。第一個細節描寫在為了想要短暫離開,愛麗絲朝著報紙店老板露出了諂媚的嘴臉,在那一刻愛麗絲是跌落到塵埃的賤土,她的地位極其卑微,這是人物身份的悲哀,也是個體階級差異化的隱喻;第二個細節描寫在愛麗絲得知老公腳又出問題,對著醫生露出的笑容,既表現了身份的卑賤,又將自我很好地隱藏,她的心態已經開始出現變化;第三處細節描寫在于愛麗絲提出要和老公旅游,那一刻她的眼神不再是卑微和彷徨,相反多了堅毅和凌厲,這是久經風霜以后的成熟,也是歷經磨難后的瀟灑。無情的社會讓愛麗絲靠著自己的力量,一步步地邁出了鬼門關。導演在愛麗絲的人生經歷上賦予了很多意象化的表達,讓她一次次陷入危機,又讓她一次次地躲過危機,這種人物前后社會地位的對比以及主觀心靈的對比,使得影片在展現豐富的人生經歷時,也會引領觀眾深入到集體無意識領域,用喜劇的手法挖掘出人類內心深處的光明和陰暗面,從而架構起黑色幽默的外殼。
安國真導演的電影作品不多,但《誠實國度的愛麗絲》卻將其藝術天賦很好地展現出來。這部電影無形中亦融入了陌生化和戲仿的間離效果,導演不斷突破自己的創作思路,在影片的敘事結構上,并未按照千篇一律的創作模式進行架構,而是采用一種輕松詼諧的黑色幽默形式,融合了敘事及現實指向性因素,使其呈現出強烈的戲劇沖突。可以看到,黑色幽默實際上帶有明顯的狂歡化氣息,無論是主人公一個人心靈的狂歡,還是社會群眾集體意識的高潮狂歡呈現,都隱喻了人類對現有生活的傷感與無奈。該片將社會的殘酷性和真實性表現得淋漓盡致,運用喜劇的表現方法,嫁接起對社會底層人物的荒誕性陳述,又將人生的價值和追求熔鑄到這種黑色幽默的外殼當中,從而表現出對荒誕社會的鞭笞和抗訴。這種帶有后現代主義思考的反諷喜劇模式也更容易激起觀眾的興趣,并在社會上引起廣泛的討論和重視。由此可見,《誠實國度的愛麗絲》既是導演個性化的表達,也是社會群眾共同情感的涌現。
《誠實國度的愛麗絲》從現實問題出發,探討人心善惡的轉變以及社會地位的差異。影片雖然采用了黑色幽默的創作手法,卻具備了很強烈的現實主義色彩。由于具備了統一的價值取向,因而大眾很容易探討影片所體現的深刻主題:安國真的電影作品著眼于社會底層人物的悲劇性命運,展現普通人物迫于生計所做出的不同人生抉擇,其間既有人物性格和情感的變化,也有女性意識的崛起,更多的是將視角放置在整個大時代背景下,探討社會等級差異所延伸出來的一系列社會問題。
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理論當中,從閹割的角度來看待生理和心理地位的轉變。同時,他也提出人類內心深處的欲望和沖動是推動性本能以及攻擊本能的根本驅動力,人類的大多數行為都是由于童年不愉快的經歷所留下來的創傷治愈。在《誠實國度的愛麗絲》中,主人公愛麗絲由于生理缺陷從小就遭受了不愉快的童年經歷,這使得她的主觀性格和內心欲望受到外界過多的壓迫。以往的文學作品都強調男性在社會發展中的重要地位,但影片中愛麗絲的丈夫,無論是行動上還是精神上都無法給予她強烈的支持,男性本應承擔的社會地位被剝奪,所有家庭重擔全部集中到了愛麗絲一個人身上;特別是影片中斷指的情節,也意味著劇中男性不再占據話語權。與其繼續過這種沒有安全感的生活,不如扛起手中的利劍,勇于反抗這個殘酷的社會——隨著愛麗絲想法的逐漸轉換,她逐漸從女孩向女人轉變,同時性格從唯唯諾諾轉變到挺身而出,這一時期的愛麗絲,已經學會用自己的方式來應付所謂的困境,這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女性意識的崛起;同時也打破了傳統性別制度下對女性價值的失語現象,這是女性從丟失自我到找尋自我的嬗變,也是女性地位的提升和變遷。
影片中隨時都流露出所謂的性別歧視以及社會階層的差異,這與影片中所營造的時代背景息息相關。首先是醫療保障以及教育資源的缺失。影片開篇,愛麗絲投身于一個教育設施無比之差的學校,通過其與老師之間的對話,也在向觀眾傳遞出一種畸形的教育理念:顏值要比學歷和才華重要得多。因為缺乏完善的基礎設施建設,愛麗絲得不到應有的教育保障,當越來越多的企業開始使用電腦的時候,愛麗絲卻遠遠跟不上時代的步伐,只能進入普通的工廠工作,這與她一開始設想的未來相悖,亦給主人公帶來巨大的心理落差;此后,又因為缺乏基本的醫療保健制度,愛麗絲和丈夫行走在各個低級的醫療場所,花最多的錢治越來越差的病,醫療體系的缺失也讓愛麗絲陷入越發艱難的求生境地,而這一切這對她之后的反抗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影片由此亦多了一股戲謔成分,人人口中所敬仰的醫院,它的神圣性卻在低俗的金錢面前不值一提。
除此之外,影片每一個細節都在試圖展現社會階層的差異性。出身底層的愛麗絲沒有資格去接觸上流社會,因而她只配嫁給身患殘疾的丈夫;由于醫療費用準備不足被大多數高級醫院避之不理,他們只能投身到劣質的醫療場所;開發商和經銷商完全不考慮普通人的生活困境,一聲令下就要求愛麗絲與丈夫搬離家園,在金錢利益面前底層人物的生命宛如一介螻蟻。這些富有現實性的故事情節,都是對當前社會的隱喻和暗示,每一道光鮮亮麗的舉措背后,都灌溉了無數的鮮血,踐踏了無數底層人物的生命。這是主人公愛麗絲的悲哀,也是整個時代的悲哀。
《誠實國度的愛麗絲》作為一部女性題材的影片,很少運用到絢麗奪目的拍攝技巧,導演采用了冷靜、沉郁的創作風格,融合了黑色幽默的表現手法,用荒誕性情節完成人物塑造、用意向化表達架構幽默外殼、用多元化主題展現悲劇人生。影片講述了女性在追求愛情過程中所遭受的殘酷打擊,控訴了男權社會的不公,體現出人心善惡的轉變,也透射出時代發展所面臨的各方面問題。從某些層面來看,電影已不再局限于基礎的物象呈現,它通過另類的敘事語言來完成了主旨和意義的構建。在其幽默性的外殼之下也滲透了對社會道德枷鎖和人性意識的思索,使得整部影片在原有故事情節的前提下又上升到思想的高度,對當前的社會等級和女性地位進行了深刻的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