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薩爾尼克詩選

董繼平譯

阿萊杭德拉·皮薩爾尼克（Alejandra Pizarnik, 1936-1972），20世紀阿根廷著名女詩人、畫家，生于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一個俄羅斯猶太移民家庭，她早年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攻讀哲學及文學，后來迷上了繪畫。1960年至1964年，她生活在法國巴黎，曾在索邦大學攻讀宗教史和當代法國文學，同時活躍于巴黎文學界，為一些雜志寫作、翻譯和對拉丁美洲、西班牙和法國文學進行評論，還與大作家胡里奧·科塔薩爾、奧克塔維奧·帕斯等交往甚深。回到阿根廷后，她繼續活躍于阿根廷文學界和藝術界，1972年因服食速可眠過量而去世。她一生出版了8部詩文集，包括《更遠處的土地》（1955）、《最后的天真》（1956）、《失落的冒險》（1958）、《狄安娜之樹》（1962）、《作品與夜晚》（1965）、《瘋狂、石頭、摘要》（1968）、《音樂地獄》（1971）、《血腥女伯爵》（1971）。她去世后，朋友編纂出版了她的《詩全集》和《散文及日記全集》。此外，她還把法國詩人和作家安德列·布勒東、保羅·艾呂雅、安托南·阿爾托、亨利·米修、伊夫·博納富瓦、瑪格麗特·杜拉等人的作品翻譯成西班牙文。

阿萊杭德拉·皮薩爾尼克是拉丁美洲的很有才氣的一位女詩人，她的過早離世，讓人感覺有些 “天妒紅顏”。她的作品非常個人化，多為短小的精致、典雅之作，既富于哲學和宗教性的沉思冥想，又具有深邃、濃郁的詩意；既體現了女性細膩，又超越了女性的視野，深得科塔薩爾、帕斯等名家的好評。

狄安娜之樹①（選）

1

我從自身躍向黎明。

我讓我的軀體與光芒同在

從它誕生的事物中歌唱悲哀。

2

這些是對我們提出的解釋：

一個洞孔，一堵顫抖的墻……

3

只有渴意

沉默

沒有相遇

當心我的愛

當心沙漠中沉默的人

拿著空杯子的旅行者

你的影子的影子

4

給奧羅拉和胡里奧·科塔薩爾

無論怎樣：

誰將放下她的手來尋找

那送給被遺忘的小孩的禮物。寒意將償還。

風將償還。雨將償還。雷霆將

償還。

5

這短暫生命的片刻

睜開眼睛

看見小小的花朵

在大腦中

像啞巴嘴里的話語舞蹈

6

她在她回憶的

天堂里脫衣

她不知道她幻想的

邪惡命運。

她害怕不知怎樣給

不存在的事物命名

7

她穿著燃燒的襯衣

從星星躍到星星

從影子躍到影子

死于一種遙遠的死

她，這個熱愛風的人。

8

被照亮的記憶，我心愿的影子

徘徊的走廊。它不是那將來臨的

真理。它不會來臨也不是真的。

9

這些骨頭閃耀在夜里，

這些話語猶如寶石

在石化之鳥生動的喉嚨里，

這被鐘愛的綠，

這溫暖的丁香，

這孤獨神秘的心。

10

一陣虛弱的風

許多被復制的面龐

我以愛的物體形態來修飾它們

11

如今

在這個清白的時刻

我與我曾經做過的人一起

坐在我的凝視的門檻上

12

一個絲綢女孩美好的變形

如今不再是霧靄檐口里的夢游者

醒于一只呼吸的手

被風催開的花

13

用這個世界的話語去解釋

一艘從我體內載著我駛出的船

14

那首我沒說出的詩，

那個我不應該得到的人

成為鏡子的

雙重恐懼：

某個在我內心昏然欲睡的人

吃著我也喝著我。

15

在我誕生的這個時辰

我不習慣的陌生人。

那沒有行使更多職責的

剛剛到達的陌生人。

16

你建起了你的房子

你給你的鳥兒插上了羽毛

你用自己的骨頭

擊中了風

你獨自完成了

那沒人開始做的事

17

一個遙遠的詞語攫住我的

日子。我夢游著走過的那些日子，透明的

日子。美麗的機器人歌唱自己，迷惑自己，

一個人舉例，述說事情：我自己跳舞的

堅硬的線巢，我在自己的無數次葬禮中呼喚自

己。（這是它燃燒的鏡子，它的篝火漠然地耽擱

你，夜里獨自漸漸蒼白。）

18

你像一首被埋葬了的

事物的沉默的詩

為了不看見我而說話

19

那時，我看見我在

我的眼睛里面文身的眼睛

20

給勞雷·巴泰隆

他說他不知愛情的死亡之恐懼他說他害怕愛情的死亡

他說愛情就是死亡就是恐懼

他說死亡就是恐懼就是愛情

他說他不知

21

在到處的記憶中

我這樣誕生

備受苦難

22

夜里

一面給予小小死者的鏡子

一面灰燼的鏡子

23

對涵洞的一瞥

可以是世界的景象

反叛是對玫瑰的觀察構成的

直到徹底摧毀眼睛

24

（沃爾斯的一幅畫）

這些線被囚禁在陰影中

迫使它們默默就范

這些線把目光連接到啜泣

25

（戈雅畫展）

夜里的一個洞孔

突然被天使入侵

26

（克利的一幅畫）

當宮殿在夜里

點燃它的美

我們就會貼在鏡子上

直到我們的臉如偶像一般歌唱

27

花朵中，黎明的一次吹拂

留給我沉醉的一切和輕盈的丁香

留下靜止和必然的醉意

28

你移走那些名字

它們編織事物的沉寂

29

給安德列·皮埃雷·德·曼迪亞格斯

我們生活在這里，一只手插進喉嚨。那

不可能的一切，已經獲悉那些人為他發明了

雨，用空缺的急流編織

話語。因為那個原因，他的祈禱中

發出那迷戀著霧靄的手的聲音。

30

在虛構的冬天

雨中翅膀的挽歌

在水霧的手指的記憶里

31

閉上眼睛，發誓不要睜開。在外面

眼睛以那么多天生聰明的鐘

和花朵為食。然而我們閉著眼

帶著在那過于偉大的真理中的苦難

貼在鏡子上面，直到被遺忘的話語

發出魔術般的聲音。

32

那沉睡的人慢慢吃掉她子夜之心的

瘟疫地帶

33

給埃斯特·辛格

有時

有時我也許

會一言不發就離去

像某個離去的人離去

34

小小的旅行者

她解釋著他的死而死去

懷舊的聰明的動物

拜訪他灼熱的軀體

35

生命，我的生命，注定要衰落，注定要傷害，我的生命，

注定要聯系到火焰，機智的沉默，

夜間房子里的綠色石頭，注定要

衰落和傷害，我的生命。

①狄安娜之樹，又稱 “哲學家之樹”，是一種樹枝狀的汞合金，最初由煉金術師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