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這場很舊很舊的雪（組詩）

刁利欣

尾 聲

臘月初五。趕回去時

陽光底下的雪，比身上的孝衫更崩潰

你是凌晨一點二十三分走的

天大黑時候，清醒地

與人群告別。近些年，你曾急于

這樣的告別

門窗洞開。西去的，即是一條大路

或者進入一座深山

與人間的命、大地上的草木

互換身形

燈

不敢冒犯那兩盞長明燈

想著撥棉芯，添燈油

生和死，仿佛坐在對面的兩個人

彼此相敬如賓

每次走動、俯身，都會以為

投在墻上、地上的影子

是生死的他們倆，舉著

同一盞微光

告姥書

給你守靈。墻角的雪

堆積更多關于黑的意義。棺上的白布

露出一角，你和我的距離

就是這層白布的距離

你頭前的香灰漸漸多了

每埋下三炷香，就埋進了一生的局限性

它注定只給我這一小部分

這一小部分，像針尖

小得只夠燙傷它自己，灰得只夠覆蓋它自己

無端遍地

無端，穿心而過

無端，也縛住肉身

一定有我不知道的無端

先期于無端而來

平靜下來的肉身，等待

最后的一星火

當無端的內部發出光亮

當燃燒開始，無端也不能阻止

浮生夢

我們給你香火，紙錢，供品

二月給你凍雨，雪粒，大風

——墓碑尚未刻好。我們討論是用

花崗巖還是漢白玉

七七四十九天里，你比任何時候都容易被想起

一想你，風就吹來

大風來了，你愛的花還那樣地開

你和我們被各自的風

吹著，等待腐爛的聲音里

相遇

多么奢侈

在落灰

夜里，你的老屋

在落灰

摸著這面老墻，想確定

時間的暗疾、傷口在哪里

看不見的，無不是掉落的部分

有必要虛構一道光芒

和漆黑撞身取暖

有必要虛構一處命門

把來不及喊出的疼

摁在那里

說 出

雨水，反復

打濕地底下的骨頭

反復催生出墳前米粒大的小花

反復向絕望者說出愛情、經文、抗生素

反復向神明亮出孤獨

它收集月光、土里埋著的草

收集潮濕和透明的詞

節氣的山路上

反復地替誰細細流淚

世上這場很舊很舊的雪

理解一個在墳前長坐的人

就是理解洶涌的無言

理解花圈上這朵緊挨那朵的花

就是理解哪些紙更薄些

理解新草上的月光

就是理解世上這場很舊很舊的雪

舊到無處藏身，舊到

不埋掉什么，就不必使用更多的比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