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棉的微笑（組詩）

梁瀟霏

高棉的微笑

國王的臉在不同角度呈現

天空的背景，巴戎寺里，阇耶跋摩七世

五十四尊造像，在石頭上

寬闊的鼻翼，厚重的嘴唇

或微微低眉，溫和如修羅

或在某個轉身，阿修羅一般

吊起眼梢，圓睜雙目

這歷史鼎盛時期的建筑杰作

柬埔寨人們至今稱頌它的榮耀

盛大工程，耗用了三十九年

三十多歲的導游說：男子平均壽命六十

我已活了大半

如此偉業，在古代

或將用盡勞工們的一生

高密度帶有自己頭像！怎樣自戀的人

才可以修建如此一座神殿

今天置身于此，當你仰頭，轉身

都能看到他四面的臉

二百一十六張，無處不在

那被稱為高棉的微笑的臉

凝視他十秒鐘，并不覺得安詳

相反，時隔千年，依然感覺到

他的統治，石頭的重壓

但是不經意間，你也能看到

他慈悲的面容，佛菩薩一樣

憂郁的表情，或為勞苦大眾

或因無法永生

2017.2.27

小天使在人間

小天使們都不穿鞋子

他們會飛，在地上也一樣

當你到達小吳哥景點的門口

他們瞬間便降臨了

無中生有一般，仿佛一陣風

草地上的花兒都開了

他們黑黑的皮膚，露出小白牙

嘴巴都抹了棕糖

說著可愛的中文

“姐姐漂亮，哥哥漂亮”

手里舉著柬埔寨的明信片

或提著一串香蕉，幾枚鑰匙鏈

他們看起來有六歲或者八歲

但我肯定最小的兩個都不超過四歲

其中有個小天使，用布帶挎著

大約十個月左右的嬰兒

嬰兒正在攝氏三十七度的熱太陽下哭鬧

嘴里吃著一截干燥的樹枝

但是他給哥哥帶來了好運

一位中國游客給了他們兩千柬幣

哥哥穿著女孩的花布衣衫笑了

這讓其他天使們異常興奮

團團圍住好心的游客

向他伸出小臟手，給他一百個贊

而在皇家公園

當我們和滿樹的雞蛋花合影時

我們確實對孩子們有所忽略

一位小天使翻了臉

黑眼睛噴射出仇恨的毒汁

“你不漂亮”

我們對這個評價無可奈何

想到中柬兩國的友誼，似乎都有愧意

尤其不遠處，西哈努克親王一家

穿著華麗端莊的照片，正微笑地

看著我們和他國家的孩子們

2017.3.3

皇家公園上空的蝙蝠

清晨我們看見黑俠士

倒掛在古老高大的楠木上

發出老鼠一樣吱吱的叫聲

皇家公園是它們的避難所

在鄉下，它們會被做成蝙蝠粥

成為當地人的美味

我們驚嘆于蝙蝠的數量之多

有的松開樹枝，黑幽靈似的，拍動著

沒有羽毛的翅膀，帆船一樣行駛過天空

有的裹著自帶的斗篷

以犀利的眼神在上方盯住我們

或閉起眼睛，聆聽姊妹廟地雷受害者

彈奏的樂聲

這些非鳥非獸的異類

似乎有著神秘而不凡的來歷

它們和我們并不像同一個時代的

卻一直與我們共存

2017.3.4

湄公河日出

公雞集體稱頌，太陽的紅官帽升起

在湄公河的對岸

太陽總是在河的對岸或海的天邊

動物總是比我們事先感知到事物

但我們并不因后知后覺而謙遜

也不因愚鈍而羞愧

坐于酒店陽臺，我耐心等待湄公河日出

這個異國的早晨太美

讓人想起15歲法國少女的初戀

只是那個故事發生在越南

看啊，太陽頂著它的帽子出來了

又像光暈叼著一顆大明珠

這是我在任何地方，都沒有看到過的景象

同時，河岸上起重機的長臂

不勞而獲地炫耀功勞

河水的顏色如放置已久的銀器

晨光的刷子正在為它清洗

你知道，同一條河，流經不同的地域

會有差異。就像人的一生

不同階段可能成為不一樣的人

就像我們知道太陽也總是同一個

但我們也總是為在陌生之地看日出

而興奮不已

2017.3.11

站在觀象臺上

斗象場的墻壁已有剝落和坍塌

但當你站在觀象臺上，昔日的音樂和吶喊聲

還在，大象踏著土地的節拍

沒有表情的臉，隱藏著深深的憤怒和悲哀

無法破解

當四只象腳被粗大繩索套住

它不得不從河水里上岸

絕望地走向歡樂的人群

跌倒在原本屬于它嬉鬧的草地

進入為它定制的鐵籠

服從于鐵鉤和釘子的淫威

被剝奪尋找食物的權利

縱有成倍的力量，膽識，才能

只能化為一場令人刺激的精彩表演

以換取一根它本來可以從樹上

自由取食的香蕉

2017.3.17

皇家廣場的鴿子

這么密集的鴿子

草地的綠反倒成了點綴

導游阿松說鴿子讓他想起小時候

一家人在鄉下，老師告訴學生

聽到槍聲就往家里跑，上學放學死掉

學校不承擔責任

不過比起波爾布特罪惡館里的頭骨

他們還要幸運得多

在S21參觀，罪惡的歷史照片

令我陣陣發抖，作嘔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棕櫚樹可以殺人

大自然讓樹木長出鋸齒

連神都想不到會被用來割人的喉嚨

只有人類之間屠殺的游戲

才有如此豐富的想象力和耐心

此次柬埔寨旅行，我心情沉重

最后經過皇家廣場時，正是黃昏

灰鴿子突然飛起來

仿佛石窟濺起成百上千塊碎石

又像天空的眼淚紛紛墜落

2017.3.3

最美的人間圖畫

兩朵小棉花，在太陽下綻放——

純潔，溫暖

如此的微笑，不會來自傲慢的國度

甚至不會是在高度文明的地區

粉格子男孩推著破舊自行車，騰出右手

用中指和食指作出勝利的符號

后座上的女孩靦腆，但同樣揚起手臂

他們笑起來，都有好看的月牙眼

如同神賜，或來自天上

兩個孩子，對我，陌生的中國游客

笑了將近十秒鐘，沒有任何功利

只為配合我的拍照

久違了！抑或我不曾遇到過

今天，在波爾布特罪惡館外

我看到一幅最美的人間圖畫

我寧愿稱呼他們是——高棉的微笑

2017.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