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含云
一、引言
魏源(1794~1857年),字默深,湖南邵陽人,是清末進步的思想家,留心時務,主張通經致用,很重視軍事,所著《海國圖志》影響深遠。可以說,鴉片戰爭是魏源思想重要的轉折點。在此之前,魏源的關注重點在于國內的社會經濟變革和傳統帝國的邊防問題等。但鴉片戰爭以后,外國列強的侵略使魏源意識到近代海防的重要性,先后寫出了《海國圖志》《道光洋艘征撫記》等關于海防建設的著作。在《海國圖志》中,他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主張加強海防建設。這對后來洋務派的軍事工業發展及中國海軍近代化都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本文即擬從清末的國內形勢、林則徐的思想影響等方面,分析魏源海防思想產生的原因。
二、清末國內形勢
1.清政府腐敗的政治統治與凋敝經濟
魏源出生于乾隆末年,當時清廷吏治日益腐敗,官僚貪污成風,財政支絀,軍備廢弛,國內土地兼并現象極為嚴重,如乾隆時,懷柔地主郝氏占田“膏腴萬頃”,權臣和珅占田5.3億平方米。《清仁宗實錄》中記載,嘉慶年間,廣東巡撫百齡到任不足一年占地達3.3億平方米。一般地主則以高利貸為手段在各地霸占田地,“舉放利債,借此準折地畝。”湖南苗族地區,高利貸名目繁多,十分猖獗,苗民“往往收獲畢蓋無余粒,此債未清,又欠彼債。”苗民起義時提出的口號“逐客民,復故地”以及北方天理教征收的“種福錢”,皆反映了農民對土地的迫切要求。乾隆晚年,耗盡了康、雍兩朝所積攢下來的國力,使得清朝國運由盛轉衰。嘉慶、道光年間,國家積弱的局面開始形成。與此同時,清王朝自上而下卻奢侈成風。乾隆每次南巡都大肆鋪張浪費,耗財勞民。滿洲貴族與一般的地主官商也十分豪奢,如昭梿《嘯亭續錄》中記載,京師祝氏“富逾王侯,屋宇至千余間,園亭瑰麗,游十日未竟其居”。同時官吏貪污尤為突出,嘉慶時查抄的巨貪和珅,其家產估價竟合白銀達8億兩,是乾隆年間所有軍費的八倍,其侵占百姓的土地達5.3億多平方米,就連其家人劉、馬二家,也占地4億多平方米。和珅執政期間,被人揭發的貪污案層出不窮,抄沒貪污的官員財產動輒數十萬。又如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王亶望貪黷案,除他本人外,因貪贓2萬兩銀以上被處死的官吏就有22人之多。官吏的貪污壓榨使得百姓苦不堪言,社會矛盾日益尖銳,農民起義頻發。
長期的鋪張浪費與乾隆晚年的窮兵黷武,也導致清朝政府的財政日益支絀。為了補救,清廷變相加賦,同時大開捐納,出銀買官的地主商人又從農民身上盤剝,給農民帶來了沉重的負擔,農民奮起反抗。魏源出生的第二年,即乾隆六十年(1795年),發生了湘黔邊地苗民大起義,清朝政府花了近兩年時間才將這次起義鎮壓下去。次年在湖北、陜西等地爆發了白蓮教起義,波及面更大。嘉慶十八年(1813年)在北方又爆發了天理教起義。如此連年戰亂,極大地破壞了當時的社會生產,給人民生活帶來了嚴重的災難,也加劇了清朝政府的統治危機。此外,導致清政府嚴重財政危機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即猖獗的鴉片走私貿易。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輸入中國的鴉片每年1000箱,已是雍正時期的五倍。到了嘉慶年間,鴉片貿易劇增。如嘉慶二十五年(1820年)增至4244箱,道光十年(1830年)增至19956箱,道光十五年(1835年)增至30202箱,道光十九年(1839年)已達到40200箱。鴉片貿易給中國人民帶來了深重的苦難,同時也導致白銀大量外流,使得清政府的財政更加緊張,統治已岌岌可危。
正是在這種腐敗的政治統治之下,清朝政府在面對西方列強的侵略時毫無還手之力。同時嚴重的財政危機,也導致清朝政府無力發展軍事,軍事力量孱弱,不堪一擊。
2.清政府孱弱的軍事力量與在水師方面的建設
從鴉片戰爭前清軍與英軍軍事力量的對比,可以看出清政府在鴉片戰爭中的失敗是必然的。茅海建先生用一句話概括了鴉片戰爭時期中英武器各自裝備水平“英軍已處于初步發展的火器時代,而清軍仍處于冷熱兵器混用的時代。”清軍使用的冷兵器多為刀、矛、弓、箭之類,而清軍使用的火器也多為自制的老式的“洋槍洋炮”。鴉片戰爭中清軍使用的鳥槍,其原型可追溯至1548年的葡萄牙火繩槍,當時英軍裝備的是世界上先進的軍用槍,與英軍相比,清軍使用的鳥槍有著槍身過長、點火裝置落后、射速慢、射程近等缺陷,加上清軍軍費的限制,鳥槍的數量也不足,更無質量上的定期檢修與更換,與英軍對戰時自然潰不成軍。清軍使用的火炮與英軍相比,在質量上也存在著致命的缺陷,同時清軍的火炮大多都是清初制造的,使用年限已經很長,甚至有的還是前明的遺物。
但要注意的是,鴉片戰爭中,清軍與英軍在裝備上差距最大的還是船艦。經歷了工業革命的英國,使用的船艦為蒸汽動力的輪船,這種輪船航速快、機動性強、吃水淺,而清軍使用的戰船由于樣式的固定與軍費的缺乏,嚴重地限制了發展,根本不敢與英軍艦隊正面抵抗。導致清軍軍備落后,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督辦官員的貪污與制造者的偷工減料,如魏源在《圣武記》中指出:“中國之官炮,之官船,其工匠與監造之員,唯知畏累而省費,炮則并渣滓廢鐵入爐,安得不震裂?船則脆薄腐朽不中程,不足遇風濤,安能遇敵寇?”《籌海初集》中也記載:1835年關天培為加強虎門防御,新制大炮40位,在試放過程中炸裂10位,關天培檢查炸裂火炮時,發現“碎鐵渣滓過多,膛內高低不平,更多孔眼”,其中有一空洞,“內可貯水四碗”。中國如此的工業制造能力和態度,與西方列強把武器裝備研制放在發展首位相比,自然是疏忽落后的,最根本的原因是統治者缺乏軍事上的防范意識,當時清朝的統治者缺乏對世界形勢的了解,故步自封,一心沉浸在“天朝”的美夢中。
清朝的水師主要有兩支:一是福建水師,二是廣東水師。其他沿海省份也有水師營、鎮、協,等等。但是清朝的水師并不是為了出洋作戰,而是為了抵御海盜,守衛海岸,算不上正式的海軍。因此,水師的主要兵力并不在船艦之上,而位于海防要地,如廈門、虎門等陸上防守上。清朝的軍隊也日趨腐化,戰斗力極為低下。《夷艘寇海記》中就有記載鴉片戰爭中奕經所率清軍將領的腐朽狀況:“幕下侍衛容照、司員、楊熙、聯芳、阿彥達,皆紈绔少年,所至索供應,征歌舞,縱樗蒲,攬威福,其門如市……識者不待師出而憂其輿尸矣。”因此,在鴉片戰爭中,清軍往往一觸即潰,大量逃亡。
清軍的不堪一擊,使魏源意識到要想抵抗西方列強的侵略,必須大力發展軍事,尤其是要建立一支精銳的海軍,魏源的海防思想漸漸開始萌芽。
三、林則徐對魏源的影響
正是由于來自海洋的威脅,許多有識之士開始產生近代海防意識,林則徐與魏源是其中的突出代表。對魏源的海防思想影響最大的也正是林則徐,他們兩人的海防思想有許多的共同點,比如他們都認為應該要杜絕鴉片貿易;要學習西方先進的造船技術;要創建一支精銳的水軍;要“以守為戰”。可以說魏源的海防思想是對林則徐海防思想的一種繼承和發展。
林則徐的海防思想是在抗英斗爭的過程中發展起來的。道光年間,英國對華鴉片貿易猖獗,嚴重破壞了社會經濟秩序。道光十八年(1838年)十一月,道光帝派遣林則徐作為欽差大臣前往廣州查禁鴉片。林則徐到達廣州以后,嚴查煙販,整頓水師,虎門銷煙更是大力地打擊了英、美的鴉片貿易,維護了國家利益和民族尊嚴。英國資產階級不愿放棄對華的經濟掠奪,以此為借口發動了鴉片戰爭。鴉片戰爭初期,林則徐率領廣州官兵英勇抵抗,幾次打退了英國侵略者的進犯。在這幾次抗英斗爭中,體現了林則徐“以守為戰”的海防戰略,他認為“該夷兵船笨重,吃水深至數丈,只能取勝外洋,破浪乘風是其長技;惟不與之在洋接火,其技即無所施。至口內則運棹不靈,一遇水淺沙膠,萬難轉動。”因此,他認為應該以守海口為主,來持久困敵。這主要是因為“其在夷洋各埠,賃船雇兵而來,費用之繁,日以數萬金計,即炮子火藥,亦不能日久支持,窮蹙之形,已可概見”。林則徐認為要抵抗英國侵略者,就必須建立一支強大的海軍,“竊謂剿夷而不謀船炮水軍,是自取敗也。”在戰爭中,林則徐對洋人的船堅炮利的認識更為深刻,認為向洋人學習制船造炮刻不容緩,“船炮水軍則非可已之務,即使逆夷逃歸海外,此事已不可不亟為籌劃,以為海疆久遠之謀。”同時在給道光帝的奏折中也寫道:“制炮必求極利,造船必求極堅。”為此,林則徐購買了英國“劍橋號”,也開始仿造西船。為了更好地了解西方,林則徐還主持編譯了《四洲志》,魏源也正是在《四洲志》的基礎上編成了《海國圖志》。
魏源在鴉片戰爭時曾參與裕謙的幕府在浙東作戰,“計議天下大事,數月辭歸”。他對鴉片戰爭有著深刻的認識。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五月,林則徐被發往新疆伊犁“效力贖罪”,路過江蘇,與在此地的魏源長談數日,并將自己搜集的《四洲志》稿及主政廣州期間所搜集的有關制造西方船炮的資料和其他相關資料都交于魏源,后魏源在詩集中提到過“時林公囑撰《海國圖志》”。可以看出,魏源注重海防時務,不僅是出于個人憂國憂民的情懷,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林則徐的影響。不過魏源的海防思想也有與林則徐的不同之處,譬如,魏源認為守海口不如守內河,還有魏源認為鴉片戰爭的失敗,固然是由于西方的船堅炮利,但也還有當局者缺乏對西方清楚的認識以及清朝政府軍事與政治的腐敗等原因。除此之外,魏源認為不僅要學習西方先進的科學技術,還要學習西方民主的政治體制,從軍事、政治方面對中國內政進行改革。如魏源在《海國圖志》中就明顯流露出了對英、美民主政體的仰慕:“足見國家之勃起,全由部民之勤奮。故雖不立國王,僅設總領,而國政操之輿論,所言必施行,有害必上聞,事簡政速,令行禁止,與賢辟所治無異。此又變封建郡縣官家之局而自成世界者。”然而,可惜的是,魏源的改革設想并沒有被清朝政府接受,直到洋務運動才得以部分實現。
四、魏源對西方的認識及其海防思想的產生
可以說,鴉片戰爭是魏源思想變化的重大轉折點。鴉片戰爭以前,魏源主要關注國內的政治經濟改革,對邊防問題也較為重視,但是,對海防問題并未留意。鴉片戰爭中,中國的失敗給國內各界帶來了極大震撼,魏源認識到海防的重要性,同時也深刻感受到清朝統治者的昏聵與腐朽。魏源加快了向西方學習的步伐,他主要從西方翻譯過來的各種書籍、報刊、歷史文獻以及海外僑胞等各個渠道,來了解英、法、美等西方國家的情況,其中,西方著作中許多作者都為在中國的傳教士,如德國傳教士郭實臘所著的《貿易通志》,這也是鴉片戰爭時期中國知識分子了解世界的重要資料,還有美國傳教士祎理哲所著《地球圖說》、麥嘉締所著《平安通書》等。魏源還親自審問英國戰俘來了解英國的情況,并將審訊獲得的信息及從其他地方得到的資料,整理成了《英吉利小記》,魏源在文中介紹了英國的地理位置及國土面積,英國的社會經濟狀況及向外擴張情況,英國的宗教信仰、婚姻習俗、政治制度、宮廷禮儀等方面的情況。這次審訊可以說是魏源第一次深入地了解到西方“海國知識”,并將之傳播給國人,可惜并沒有引起清朝統治階層應有的重視。
魏源對西方的了解還有一部分是來源于中國學者所寫的著作,例如,明朝胡宗憲所著的《籌海圖編》、清朝陳倫炯所著的《海國聞見錄》、楊炳南記錄的《海錄》,還有各種記載、研究世界歷史、地理的筆記、游記、小志、雜志、專著,等等。魏源對西方的認識不僅僅是對西方各國情況的了解,對西方各國之間的關系也有所了解,魏源曾指出:“英夷所憚之仇國三:曰俄羅斯,曰佛蘭西,曰彌利堅。憚我之屬國四:曰廓爾喀,曰緬甸,曰暹羅(泰國),曰安南(越南)。攻之之法:一曰陸攻,一曰海攻。”魏源認為可以利用俄羅斯對英國進行“陸攻”,利用法、美對英國進行“海攻”,且不論這種設想在當時是否可行,魏源能在戰爭中認識到外交對中國的重要性并提出自己的對外戰略思想,是十分可貴的。魏源正是通過自己在鴉片戰爭中的親身感受以及搜集到的有關西方的各種資料,在戰后寫出了《道光洋艘征撫記》《海國圖志》這樣的著作,不僅總結了鴉片戰爭慘痛的經驗教訓,還為國人認識、了解西方提供了寶貴的資料,推動了中國人“開眼看世界”的腳步。
魏源的海防思想正是在這種條件下產生的,他的海防思想主要分為三個方面:“議守、議戰、議款”。“議守”主要是指“守外洋不如守海口,守海口不如守內河”“調客兵不如練土兵,調水師不如練水勇”;“議戰”主要是指“以夷攻夷”“師夷長技以制夷”;“議款”主要是指“聽互市各國以款夷”“持鴉片初約以通市”。同時,魏源的海防思想中還包含了樸素的海權觀,雖未成系統,但比西方海權論的提出早了40多年。
五、結語
鴉片戰爭的慘敗,使魏源深刻地認識到清朝政治的腐敗與海防的重要性。魏源開始將目光放在了海防建設上,并提出了“師夷長技以制夷”這一著名戰略思想,對即將到來的洋務運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可惜的是,魏源的海防思想主張并沒有被當時的統治者采納。正如王家儉先生所說:“致使我國的維新大業,耽擱了最少二十年的寶貴歲月,這真是一個永遠難以補償的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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