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到不了的地方也有星光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生活從來就不會辜負你。我確實曾經摔倒過，可那又有什么？如果沒有跌跌撞撞的一次次磕絆，又怎么可能鍛造出一副鋼筋鐵骨呢？

1

青春年少時。我的夢想是當一名赫赫有名的導彈專家。

我的高中老師曾經問我，想讀哪所大學？我想也不想。便擲地有聲地回答，我要考國防科技大學，將來設計出比美國陸軍ATACMS更厲害的導彈系統。

彼時的我年少輕狂，意氣風發，連眼神里都是毫不掩飾的桀驁。

我的入校成績全校第一，物理單科更是全市第一。所以我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對未來志在必得。高中之旅也注定所向披靡。

然而，百度百科對命運的定義，便是不能改變的過去，以及無法掌控的未來。

正式開學之后，我才發現班里高手如云。藏龍臥虎。大家對分數的廝殺，到了白熱化的狀態。在這樣的刀光劍影中，我的物理固然獨霸一方。英語卻一直落于人后。因為是重點班。我們班的英語平均分在120分以上，而我的英語一直在110分左右徘徊。

有一次發英語試卷，我聽見有同學在我背后竊竊私語：“他其實也就物理不錯，以前還是班里第一呢，現在咱們單憑英語就能反超他。”

我不由得默默地握緊了拳頭。狠狠地說：“好啊，那我等著你反超我。不過，千萬別讓我等得太久。”說完，我故意挑釁地聳了聳肩，心底的斗志熊熊燃起。

在我的人生字典里，從來就沒有“認輸”這兩個字。我暗暗對自己說：既然一定會有贏家，那憑什么不是我？

我收下了別人示威的戰書，自然要全力以赴。我就像古羅馬的角斗士一般，要為榮譽而戰，捍衛自己的尊嚴。

于是從那天起，我便把學習時間從晚上十一點，硬是延長到了凌晨。那時候，即使是課間，我也會抱著英語參考書認真地研究習題。無論是騎車還是吃飯，我都不忘見縫插針地背幾個單詞。甚至有一次，我做英語閱讀完全忘記了時間，直到門衛老師敲響窗戶。我才發現原來校園里只剩下了我一個學生。

像所有勵志書中的主角一樣。我篤信努力就一定會成功。可生活這本書卻偏偏有個蹩腳的作者，這個作者擅于翻轉，喜歡波折。

我永遠都記得期末公布成績那天。

那天，班主任在班里宣讀了每一個同學的名次。唯有輪到我時，他重重嘆了口氣：“小龍。你怎么退步到第50名了？英語居然才考105分？！”

班主任的聲音，穿透寒冬冰冷的空氣。沖我劈面而來。我一度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105分？怎么可能？我的腦子里嗡嗡作響，仿佛有一場海嘯正鋪天蓋地而來。

我還聽見有同學幸災樂禍：“你們看，我早就說過他英語不行吧。當時他還不服氣。”

這個聲音猶如匕首，閃著寒光，銳利地刺向我可憐的自尊。我非常窘迫，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又能說些什么。

在那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心如死灰，英語成績更是一落千丈。我甚至不止一次想過，如果我中途休學，重讀一次高二，會不會更好一些呢？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母親，母親卻非常反對。

“你腦子里天天都胡思亂想些什么啊！難怪你考不好，你不想著怎樣進取，居然全是在找退路！”

我針鋒相對地質問母親：“我怎么不思進取了？我沒有熬夜到兩三點嗎？我沒有周末去上補習班嗎？你究竟還想讓我怎樣？”

我心底積壓已久的委屈和憤怒，全都化成了張牙舞爪的怪獸，奔騰而出。那一天，我和母親吵得天翻地覆，我胸中的怒氣狠狠灼傷了她。而我自己亦未能幸免。

后來，我曾在《荊棘王冠》中，看到過這樣一句話：在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針沒有扎在誰身上，誰就不知道究竟會有多疼。

母親不是我。她當然不會理解我肩上巨大的壓力。而我亦不是母親，我也同樣沒有體諒她身為母親對我未來生活的憂慮。

那天之后。我和母親便開始了曠日持久的冷戰。

高考填報志愿時，我執意填報了離家很遠的一所大學。那是一所普通的二本，卻也是我最有把握的學校之一。

拿到錄取通知書那晚，我終于卸下平日里冷淡克制的偽裝，抱著母親哭得歇斯底里。

高考在我眼中就是一場荒唐滑稽的馬戲，而我則是馬戲落幕后。一個尚未卸去？由彩的小丑。曾經我以全市第二的盛名耀眼登場，最終卻以英語倒數的敗筆鎩羽而歸。

我不明白，生活，它究竟為什么要捉弄我。

2

因為分數太低，我并沒有進入自己夢寐以求的物理專業，無奈地學起了化學。

進入大學之后。我對學習并不用心，只打算渾渾噩噩地混日子，在考試的前—個目突擊復習，完成學分了事。

那時候。我如同大海上隨波逐流的孤舟，茫然無措。我常常用電腦游戲來麻痹自己。我在游戲的世界中醉生夢死，一玩就是一個通宵。等到天亮時，我披上邋遢的外套，再睡眼惺忪地去教室補覺。

很多時候，我昏昏沉沉地走在路上，都會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錯覺。明明四周陽光明媚，而我卻只感到周身冰涼。

生活里的暗礁。總是在人最捉襟見肘的時刻，才會顯露無遺。我瞧不起這樣行尸走肉的自己，卻又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無能為力。

就在我分外沮喪的時候，一個室友卻突然神秘兮兮地問我：“你知道嗎？全國勵志獎學金竟然有整整八千塊啊，你動心嗎？”

高考磨盡了我的銳氣，所以起初我并未在意。我只是自嘲地說：“那一定很多人都在爭取吧，又怎么可能輪得到我？”

誰知那個室友卻異常坦然：“你不試試又怎么知道自己不行？況且就算是輸了，起碼也能證明你是一個男人，你曾經努力爭取過。”

說完他便笑了起來，而我卻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那天之后。我開始有了細微的轉變。雖然我依舊不喜歡做實驗，但我練習操作的次數，卻是與日俱增。無論是滴定管的調零、容量瓶的定容，還是紫外分光光度計的校準，我都練習到了班里的最快速度。

記得冬天的時候，每次做實驗，大家的手指都凍得生疼。北方的十二月，滴水成冰。所以清洗儀器時。大家往往敷衍了事。尤其是用重鉻酸鉀和濃硫酸配制的清洗液清洗，因為清洗后會大量散熱，還會散發出刺鼻的氣體，所以這一項，全班只有我會心甘情愿地按照操作規程，嚴格去做。

那段時間，甚至有同學開始懷疑我是不是有潔癖。我對他們的說法。只是一笑置之。我知道，既然自己選擇了遠方，便只能風雨兼程。而我的認真，也漸漸引起了老師的注意。那位頭發花白的老教授，一直都在暗暗地觀察著我。

寒假前的一天，老教授竟突然對我說：“有一份化學分析的兼職，你愿不愿意去？”

我當時驚訝得瞪大了眼睛。幾乎說不出話來。因為一般這種能鍛煉實操的機會。老師都會選擇大三的學長，而這次他卻留給了僅僅大二、初出茅廬的我。

老教授拍了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現在肯腳踏實地，做些實事的孩子不多啦。你不要讓我失望啊！”

那一刻。我似乎聽見命運的齒輪轟然咬合。一股懷揣熱血、奔赴星光的勇氣，再次涌上了我的胸腔。我想，我再次看見了那個曾經的自己。

整個寒假。我都泡在企業的化驗室里做化驗。我從未如此認真，也從未如此努力地想要證明自己過。這于我而言并不僅僅是一次實習，更是一次我與生活對賭、試圖再次翻盤的機會。

我按照操作規程，嚴謹認真地一步步操作。哪怕只有一丁點誤差。我都寧可從頭再來。因為我的家并不在本地，所以我經常主動加班，也正因如此，主任對我的印象極為深刻。

他在我們輔導員面前，一再表揚我。主任說：“那個叫小龍的男生，很不錯。他什么時候畢業？將來到我們這里工作吧。”

我的認真水到渠成地為我帶來了工作機會。雖然我才上大二。但主任依舊提前承諾我，大四時可以去他們那里實習工作。

那天晚上，我激動得一夜都沒有合眼。月光下，我抱著被子輾轉反側。在那個瞬間，我似乎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生活從來就不會辜負你。我確實曾經摔倒過，可那又有什么？如果沒有跌跌撞撞的一次次磕絆，又怎么可能鍛造出一副鋼筋鐵骨呢？

我終于接受了上蒼冥冥之中的安排。我開始喜歡化學。并且在化學老師的建議下，特意去考了化學分析工的中級資格證。我想為自己的未來，多添一份籌碼。

3

大四轉瞬即至。我們的求職大戰也隨之拉開了序幕。

在校園里，我和同學們一見面，問的第一句話便是：“你簽了嗎？簽哪兒了？”每個人的眼底都浮動著隱隱的浮躁，大家都有種迫在眉睫的感覺。

因為有一份化驗員的工作在手，所以我確實比別人多了一份底氣。可同時，出于多種考慮，我也依然每天都會焦灼地去翻看各種求職信息。我想要去探索更多未知的可能。

雖然我們是象牙塔中的天之驕子，但當真正求職時，我才驚詫地發現自己原來并不比別人有優勢。而且相較于學生，企業反而更青睞有工作經驗的老員工。

我原以為自己已經做了最充分的準備，可當面試過后，我依然覺得自己還是過于輕敵了。

參加面試前，我非常忐忑。我在網上認真查閱了許多面試答案，背了又背。但是面試時，面試官卻突然問了一個讓我面紅耳赤的問題：“你英語怎么只過了四級？為什么當初沒有去考六級呢？”

我當時只覺得莫名其妙，我是化學專業，怎么會和英語產生聯系？一時間。我緊張得手足無措。

面試官告訴我：“我們這里紫外分光光度計還有高效液相儀等等，全都是英語界面操作，所以對英語的要求很高……”

說到這里。他還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

現實比我想象中更為凜冽。那家研究所最終錄取的幾名應聘者，英語全部都過了六級。

我發現，生活真是一名苛刻的老師啊。每次我以為自己學會了一點點，它便故意在考試時翻新花樣，逼著我去提升自己。

有時候，我也很羨慕我的一些同學。他們的家人早已替他們安排好了工作，那些工作往往清閑而穩定。每每聽見他們炫耀家中的背景，我也會嫉妒，我也會不甘。

但我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輕易就自暴自棄的男孩兒了。我已經成熟。如今的我，是一個背負著責任和使命的男人。我不會向生活屈服，更不能向生活屈服。

因為，我沒有退路。

4

帶著這份孤注一擲的決絕，我竟把固若金湯的壁壘，硬生生鑿出了一條裂縫。

我成功面試上一家中小型企業。那里雖然待遇一般，一個月只有區區兩千塊的薪水。我卻很看重那家企業的工作環境。

那里的儀器室，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其中的氣相色譜儀、高效液相儀等等。全是最先進最高端的化驗設備。這為我提供了很好的學習機會。

工作的第一年。我看中的并不是待遇，而是自己能夠獲得怎樣的經驗積累。我還很年輕。未來的路還很漫長，這些經驗遠比短時的幾百塊錢，更顯得彌足珍貴。

正式進入實驗室后，我開始了自己的忙碌生活。我每天穿著白大褂，穿行于各色儀器之間，行色匆匆。來到這里我才發現，以前學校里學習的許多知識都有些紙上談兵。尤其是針對高端儀器的操作，學校里的儀器都還是十幾年前的老古董，而在企業中，所有化驗的精尖設備都在不停更新換代。

而命運，也在這時再次向我發起了總攻。

我發現，在職場上，很少有人愿意教新人。因為這會大大降低他們的工作效率，而且我們也存在著一定的競爭關系。

所以，我只能趁著別人操作的時候，悄悄觀摩，拿出本子速記。有一次，我甚至偷偷掏出手機，把別人的操作錄了下來。然后再認真分析，一旦發現不懂的地方，就找機會向有經驗的資深化驗員請教。

那段時間，我的嘴巴一直都很甜。無論見誰，我都會親切地喊聲“老師”。為了能有人指點，我總是忙前忙后地幫別人打下手，勤勤懇懇，任勞任怨。

每天清晨，我一上班就替大家打好開水。泡上一壺好茶。然后便拿起拖把，開始拖地。想要偷師，自然就不能害怕辛苦。

既然命運為我選擇了這個行業，我就要走下去。

在熬過了最初的艱難之后，我逐漸適應了化驗室的節奏。那些令我發怵的操作頁面，終于再也難不倒我。而且，我發現其實全英文版的系統反而更加高效。也更加適合我。

但我依舊覺得。自己似乎還是缺少了一些什么。可究竟是什么，我自己也說不清楚。直到后來有一天，單位里的儀器突然出現故障，我們所有人都束手無策。這時，主任卻胸有成竹地走了過來。他一番測量之后，只換了一個最微不足道的零件，就輕易解決了所有難題。

那一刻。化驗室響起了一片掌聲。我也深受觸動，“人無我有，人有我優”，這才是能在職場立于不敗之地的不二法則。

我終于觸摸到了職場最真實的一面。職場并沒有太多的感春傷秋，也沒有什么詩和云朵。它現實但也公平。它凜冽卻也客觀。它會用一次次彎路與摸索，告誡你什么是錯誤的，怎樣又能獲得殊榮。

今天的我，已經升職為全公司最年輕的化驗室主任。回首往事，我很慶幸彼時年少的自己，曾經哭泣過，受傷過，歇斯底里過。

因為正是那些經歷，才讓我終于正視自己。正視自己的劣勢與優勢，正視自己的野心與能力。經過生活這位老師的調教。我終于成了一名合格的追夢者。

也許，有人會說，我并沒有完成自己最初的夢想。可我覺得夢想本身，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在種種波折之后，我依然心懷感恩，用自己那滿腔的熱血，賭來了自己的漫天星光。

編輯/梁宇清